祖母绿耳钉, 珍珠项坠,月光手链,蓝宝戒指……盒盖内部装了两盏小射灯, 照得这堆首饰流光溢彩,明艳夺目。作为20岁生日礼物, 这确实是一份大礼, 光是那枚火彩亮得像在燃烧的钻石胸针, 可能就能买下一艘小飞船。
然而这些珠宝被乱七八糟地摆满盒子, 就像随手收拾的玩具;似乎没人在意钻石的切面会划伤珍珠,或者发夹的钩子缠断项链。
沐柯又被气笑了。
这个首饰盒出现在这个时间, 这个地点, 毫无意义。
亏他们想得出来,给荒废星球上的人寄珠宝——按照以往惯例,多半还是妹妹挑剩下的。
沐柯抬手掀了盒子,那堆价值连城的首饰“哗啦啦”散了一地。比起这石头那珠子来,她现在宁可要一个打开的罐头——半个都行。
垂下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沐柯低头一看, 箱子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软胶口袋,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她把口袋拿出来,一下子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这是吃的?
沐柯立刻扯开袋口,看到里面是满满一袋肉松似的东西。她把鼻子伸进袋子里,使劲吸了一口气,一股焦香扑鼻而来,胃里又涌上一阵“咕噜噜”的翻腾。
刚伸手要抓的时候,沐柯突然看到软胶袋子上也贴了一张纸条,妹妹的笔迹。
——“好不容易买到的鱼食,一起寄给你,别饿着它们”。
好不容易买到的鱼食。
别饿着它们。
沐柯把袋子放下了。
——然后伸手使劲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
这鱼食只是闻着香,口感非常糟糕,像在吃黏土,但她全部吃光了。
沐柯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鞋子,捡起终端,挖出背包,在垃圾堆里刨了两件外套,塞进包里,然后系上袋口,抽紧,打了个死结。
不管一开始的决定是否正确,至少现在,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原本所谓的“家人”不过是住在一个家里的人,现在他们连屋顶都不再共享,她为什么还会对他们的施舍有所期待?
她又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施舍别人?
自以为是的善意,就像二楼那两条金鱼,即便再值钱,也得看有没有人愿意花钱。
更何况现在只是两条死鱼。
沐柯从地板上站起来,脚步一动,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踢着,从垃圾堆里“骨碌碌”地滚出去了。她转头一看——是个罐头。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孤零零的罐头?
沐柯弯腰把它捡起来,看到拉环上系着一条发带。
颜色又鲜艳又老气,这颗星球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女孩子喜欢这样的发带。
但这颗星球上,拥有这样的发带的女孩子却有两个。
沐柯回忆了一下,那个小姑娘似乎叫“辰雨”。
也许她什么时候也被叫来,帮着那些大人搬东西了吧;毕竟他们能让两个孩子来探路,这点小事想必更是做得出手。
沐柯看了一会儿罐头,揣进兜里。鱼食难吃得要死,现在胃里也不太舒服,但现在她有了下一顿饭——能走得更远了。
至于走去哪儿……先走了再说。
沐柯打开终端,屏幕的漏液更严重了一些,但还能勉强看到状态栏。现在时间是上午8点,邮箱里又收到了几十封未读邮件。她可以猜到发信人和信件内容,但他们肯定猜不到她的现状。
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因为自己太蠢。
她突然看到有一封星标邮件,来自星标联系人。
虽然状态栏上看不到邮件标题,但她只有一位星标联系人。
沐柯迟疑了一下,点开那封邮件。
——“肯定还有别的!”
突然在楼道里炸响的声音,沐柯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终端“啪”地掉落,在地板上跳了两下,屏幕彻底黑了。
楼下又传来哄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多半是刚才的快递飞船把那些人吸引过来,然后他们又发现了她扔在地上的那些珠宝。
“不可能只有这些不能吃的破烂!”
“没有走远的脚印,一定还躲在楼上——往上面找找!”
沐柯赶紧把终端捡起来,退回房间里。
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无异自投罗网;沐柯转身一看,她的衣柜被掀翻,刨空,歪倒在地上。
房间里没有别的选项。
衣柜的门被砸坏,不能完全关上,外面的声音和光线可以从那条敞开的口子里透进来。沐柯尽量地把身体缩在柜子角落,压低呼吸。
脚步声渐渐近了,又渐渐远了。她听到那些人气急败坏地扯起嗓子交谈,还有人拿着小石头往墙上丢,“噼噼啪啪”地响了很久。
……是那些珠宝,连他们都不稀罕。
不知为何,沐柯竟然有些想笑。
脚步声几乎快要听不见了。沐柯在衣柜里稍微放松了一下肩膀,喘了口气。空气循环系统已经停摆,她的嗓子一直痒痒地痛着;也不知是因为空气的关系,还是刚才吃下的东西有些问题,她耳边竟然浮起一阵耳鸣,脑袋也开始发滞。
……要稳住,沐柯揉揉眼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掌。至少要清醒到那些人离开。
她又摸出口袋里的终端,按下按钮,屏幕勉勉强强跳了几下,一小块区域亮了起来。
只能看清邮件标题的头几个字:回复。
——是回信,他看到自己发出的邮件了。
沐柯感到心里有小树芽瞬间破土而出,“呼啦啦”地长成一片森林;她缩在黑漆漆的衣柜里,却仿佛看到和风吹动云絮,阳光温暖又柔软,每一片草叶都像跃动的足尖。沐柯捂着嘴巴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除了“回复”两个字,她什么也看不到。她使劲滑动屏幕,搓它,点它,揉它,只能让漏液的色斑越来越大,可见区域越来越小。终于,最后一个亮点也熄灭了。
沐柯叹了口气,握着终端的双手垂下,松开。不知为何,她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小女孩又冷又饿,她点燃了手里最后的火柴,在火光里看到她最爱的奶奶。
这或许也是她最后的火柴了。
如果真是这样——
“那就来接我走吧。”沐柯坐在漆黑的衣柜里动了动嘴唇。
“滴”。
个人终端突然响了一声。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原本以为末日会是一次洗牌重来的机会,然而事实证明,即使世界毁灭,社会崩溃,曾经盘踞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纷纷离开,丛林法则却不会消失,阶级依然存在——并且不可打破。
换句话说,踩在你头上的人,永远踩在你头上。
一只脚重重踏下,踩上被丢在楼梯口的娃娃。娃娃肚子上的裂口又绽开了,棉絮软软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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