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认得他的?”我问。
“我骗了你。”
“骗了我?”
他点头,低声说:“前些天,我逃走——从那条小路。”
我听后不以为然地摇头,笑了。
他继续说:“没想到下了茱萸峰就被两个小喽啰抓住,死命挣扎时,忽然听见有人扬声道:‘放开那孩子’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他了,他长得真是好看,我生平见过的男人都是凶巴巴的,父亲也一样。可他就算是生气时,看起来也那么温和。”大首领说道这里时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又听他说:“大夫,你虽然也很好,可与他比起来,终究少了些男子气概。”
我听了冷笑:“他自然是很好的,我哪里比得上。”
他听了点头,继续说道:“原大哥两三下就把那两个家伙打得满地找牙,又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说:‘你可真瘦,生病了吗?’我点头,他就说:‘我有个朋友,医术很好,等我事情了了,就带你去找他治病。对了,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父母呢?’他可真好,我这辈子还从没有人真心关心过我,连我父亲都没有。我怕他知道我是山贼头目的儿子,就说父母都已不在了,是被山贼虏来做小山贼的,反正也的确如此。”
“他听了便说:‘也罢,抓人哪有救人重要,我先找个地方安置你,再进山找人。’不想我们走了不远,就被二首领带人追上。原大哥虽然厉害,可他哪里是那女修罗的对手,只要是人,都不会是她对手。
可原大哥实在硬气,被打倒十七次都重新站起来,连那女修罗都赞道‘真是好汉子’,能得她赞赏可不容易。她把他的脸踩在脚底下,这个贱人,对他说,‘入我麾下,就放了你,还能让你做个首领。’他听了也只是大骂,丝毫不为所动。
他被押走时,满脸是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记得我,扭过头来对我大喊:‘我一定回来救你。’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眼神,就像是被陷阱困住的老虎,是我害了他。”这位十三四岁的大首领说着哽咽起来。
“他被关在哪了?”我问。
“被关在阎王洞,二首领说了,除非他答应入伙,否则要么关到他死,要么关到她死,就看谁活得更长。我早就想去就原大哥,可惜人单力薄。现在好了,大夫,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管朋友死活。”
可我既然知道原君游只是被关着,无性命之忧,暂时还真不想去管他。万一恼了林虑可不好。还有那个阎王洞,名字能再俗些吗?怎么不叫阎罗殿?这事还是日后再说。主意一定,便打算把这大首领哄走,不想他年纪不大,却一眼看出我的心思。
“大夫,那二首领一向喜怒无常,只怕哪一天生气,想起原大哥了,就把他杀了 。死在她手下的,都很少能看出来那曾经是个人。要救人还是越早越好。”
原君游死在林虑手上,恐怕没有比这更糟的事了。掂量一下利害,我答应了这挂名的大首领。
☆、囚徒
阎王洞暗而且潮,听大首领说,只要被关进这里,多半都是要见阎王的。见不见阎王我不确定,不过这地方住久了是铁定要生病的。
大首领在我劝说下,向林虑求情,让我为原君游疗伤。与传闻不同,林虑对大首领并不倨傲,她躬身含笑答道:“就按大首领的意思办。不过必须要大夫快些去,否则过了这么久,那小子的伤恐怕快全好了,岂不辜负大首领一片苦心。”
原本一个普通的山洞,弄上了一些木栏就有了牢狱的样子。不过真正让犯人逃不了的,不是那些似乎一拳就可以打碎的已经朽了的木栏,而是铁链。每一个犯人都被铁链牢牢锁着。
阎王洞浅一些的地方还有天光,稍深一些的地方还有灯火,再深就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原君游被关在最深处。
看守举着火把在前面为我引路,一面得意洋洋指点阎王洞道:“二首领厉害呀,咱这山呀得亏有了二首领才没塌,你瞧瞧,这劳什子麒麟将军,剿了多少山寨,杀了多少人,还不是让二首领给捉了,打断两条腿,搁这一扔就是三年,你瞧他,如今这模样,就是一条狗。
二首领心善呀,这周大户,平日里在周庄没少干欺男霸女那档子破事,我小舅子家闺女就叫他糟蹋了,这二首领灭了他全家,烧了他老宅,一刀切了他两个卵子喂狗,为民除害啊!
二首领重感情,那白莲花还是白荷花,跟了二首领得有两年,忘恩负义,把二首领啊给卖了。这贱骨头,二首领哪是她想卖就卖得了,事到头了她还敢瞪二首领,依我老刘看哪,就该活剐了这臭娘们喂狗,可二首领就不干,念旧情,只挖了她两只眼睛,她横竖给关在这洞里,不见天日,要眼睛也没个屁用……”
火光只照亮身周几尺,脚下的岩石凹凸不平,道路两旁的黑暗中不时传来哀嚎,叫骂,或忽而就在昏黄火光中显现出一张无血色的脸来。
大约到了地方时看守停下,点燃手中另一根火把,更亮了些,我才隐隐看见原君游被铁链索着,蜷缩,睡在些微垫了些稻草的石头上。
我轻声唤他的名字,他醒来,揉揉眼睛,朝这边望过来。
“卖假药的,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激动道,朝我跑过来,不想在离木栏几步远处就被铁链固在原地。
我于火光下看他,见他已消瘦不少,脸上许多淤青和伤痕,十分憔悴,所幸没缺胳膊少腿。我想起自己原先以为他无性命之忧,就暂时不想管他了,暗自惭愧。
“你怎么会在这儿,也给他们给抓了?”
“也是被抓来的,不过是给他们做大夫罢了。”我答道。
“原来如此,没被关到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就好。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也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
“我来时还是正午,现在约摸未时了。
你被关了大概小半个月。”
看守打开了牢门,我疾走进去,与这个多日不见,受了许多苦的朋友四手相握,心中感慨万千,毕竟一切都只因我找人劫了秦吉安。
我褪下他衣裳,检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疾旧伤,觉得他雪白身子上那一堆朱紫不定,深浅不一的伤痕并无大碍,又很有些碍眼。便立即打开医箱,要为他抹上药膏,他笑道:“不用了,早就不痛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再说,你不怕留疤?”
“身上不留些疤算什么男子汉。”他嘴上这么说,还是任我上药。他这些天来大约吃得不是很好,瘦了些,更单薄了些。背后的伤处狰狞,愈发衬得周围肌肤白皙细腻,有若白瓷。
我微一晃神,忍不住用手指在他背后划了一下,觉得有些细滑,又有些黏腻,随即想到了他这些日子是无论如何没有洗澡的。
“怎么了?”他身子一颤。我回过神来,老脸一热,稍觉尴尬。却也灵机一动,心中有了计较,气定神闲地在他背上写道:“先妥协,后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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