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均知今日回骰收兵便不会再来,均自忖着,多拖上一时,便有援军到来之希望。可明日保不准便会来进攻,当下不敢有半点懈怠,马都尉知箭翎甚少,便组织人马搬运垒石以作武器。
如此忙碌大半日,直至傍晚,仍不见霍叶派援兵来或是军讯传到,少丹心中疑惑,难道昨日放出的几只鸽子全被射下不成。
他虽感不安,却不敢问,又忖道,一日没见妹子,也不知她怎样,当下便下城楼向城中走去。
士兵将吴越安置在城中一户略为齐整些的人家中,城中百姓皆早知齐王救下都尉之事,早对他敬若神明,知这女子是他差人送来,自对她殷勤照顾有加。
河西镇本是边陲小镇,也算繁华热闹之地,只因去年受回骰人不断骚扰,略略有钱人家只得搬走,城中尽剩些鳏寡孤独。
少丹悄悄走到那户人家窗外,打量这户屋子,只见屋檐低矮,墙生青苔,知也是户贫穷人家,不由心中一酸,妹子跟着我,竟让她受这般苦楚。
却听屋中传来幽幽一声长叹,似含了无穷哀怒无处可诉,少丹听出是吴越的声音,当下止步,心中怔道,妹子定是在为我担忧,我纵是自己不保,也当保她平安。
屋中随即响起细碎脚步,只听门吱地一声响被打开,少丹一怔,已近天黑,妹子此时要出门么?
他想到吴越定是去城头看自己,当下将身子一缩,退至墙角,想跟在她后头吓唬吓唬她。
却未料到吴越关上门,转身便向西而去。
那却不是往城墙方向而去,少丹一怔,想也不多想,当下便跟了上去。经过窗口之时,他不自觉往里张了一眼,只见桌上两只土碗,一只里面剩了几粒粥米,一只里面剩了半只没吃完的山药蛋,心中又懊恼妹子何曾吃过这般苦头,我当真对她不住!
他转眼一瞧,吴越已走出数丈,当下又悄声没气地跟了上去,他一时好奇,想瞧她要去哪里,竟也不张口相叫。
河西镇城中百姓近三千人,人人知道此城一破,无人得以幸存,因此不管男女老幼,此时皆到城墙上帮忙,丁壮之夫执戈守城,妇孺老弱则担土递石,共筑工事,城中反倒冷清无人。
只见吴越穿过长街,向左一拐,便迈入一座庙里。
时逢战事,这庙自然无人问津,吴越走进去,对着那一尊泥菩萨盈盈下拜下去,口中说道:“菩萨保佑公子平安。”
少丹跟在她身后,一只脚本已踏入门槛,猛听这话,胸口如被重锤击中,把那脚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吴越从来叫自己“少丹哥哥”,她此时口中所称“公子”之人,定然不会是自己,少丹心中一沉,此时此刻,妹子心中想的仍然是他!
只听吴越轻声说道:“二十万人,定是不敌咱们三十万大军,若是被打败擒住,可怎生是好?”
她呆在城中,不知外头形势,少丹心中苦笑连连,却听她又轻声说道:“菩萨,我向皇后请求到这里,便是希望、希望——”
她止住了口,想是心中极其难受,半晌才又续道:“菩萨保佑,不要让公子被旁人擒住,只愿落入少丹哥哥手中才好!”
少丹一怔,心中不免诧异,他虽聪慧过人,却哪里猜得出吴越心思,只忖道,原来妹子求了母后,自愿来这里。
吴越又顿了一顿,似心中纠结这世上最纷乱烦杂之事,半晌才续道:“少丹哥哥一直拿我当亲妹妹待,我若求他放了公子,他自然会答允。”
这话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少丹浑身一颤,只觉五脏六腑全要被震裂开一般,一时心中又苦又悲,两腿似被灌了铅一般,一动不能动。
只见吴越向那菩萨拜了三拜,便要起身,少丹知她说完心愿便要回去,忙缩到转角。
果见白裙一晃,吴越离庙而去,少丹想唤住她,张口却觉口舌麻木,唇齿无力,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在那伫立良久,才挪步往回走去。
此时天已近黑,一线残光照在孤城中一片矮屋之上,只听得半空寒鸦归巢之声传来,格外凄凉。
少丹回到城楼,天色已黑,士兵们点起火把绑在墙上,仍各自忙碌着。城中两三千名百姓,也知到了生死存亡之关头,此时不分妇孺老弱,皆无人归家,也都纷纷前来帮忙垒石搬箭。
少丹走到城楼上,一群五六岁童子从他身旁路过,脚步蹒跚中正合力拖着一只麻袋。
少丹见那几名童子汗水涔涔,心中一颤,忖道,父皇教育儿臣: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如今此城岌岌可危,我身为皇子,该当为黎民百姓作想,怎地如此糊涂,在这节骨眼上尽想些儿女私情。
当下心中好不自责,走上前便将那一麻袋厚土轻轻拧起,那几名童子抬头见是齐王,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一人叫道:“你是齐王殿下,是不是?”
少丹呵呵一笑,伸手摸他小脑袋,问:“马上要打仗,你们怕不怕?”
几个小童异口同声道:“不怕!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唐子民!”
少丹将拇指一挑,赞道:“好孩子!”
一个小童仰头瞧着他道:“我奶奶说了,只要有齐王和都尉在,咱们城定能保住!”
少丹心口一热,心志陡然高大起来,脸上先前萎顿一扫而光,此时神采焕发,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他重重点下头。几个孩子又去别处帮忙,少丹提起麻袋正欲走开,却见马都尉走了过来。
马都尉眉头紧蹙,低声问道:“援军此时仍未到,殿下看如何是好?”
少丹心中也急,却笑道:“今日回蛮子也自知出师无名,自己便收兵去了,咱们今晚可好生先睡上一觉,明日管他援军到不到,咱们且先戏他一戏再说!”
马都尉忙问:“殿下有何高见?”
少丹笑道:“我也有主意,都尉明日只管看热闹便是!”
当下他招来几名士兵,对他们低声耳语一番,马都尉见几人脸色先是惊疑不定,后又嬉笑而去,心中大感好奇,却见少丹对自己笑而不语,只好不问。
翌日朝暾东升,又有士兵来报,回骰人又集结于城外,马都尉向下瞧去,只见那队伍井然有序,个个背负箭筒,却不见抬云梯的步兵阵,心中不免生疑,难不成今日之战,他们只放箭不成?
他左右一顾,不见少丹人影,正要相问,却听一阵锣鼓声响,两个人迈着方步走上城头来。
只见那两人一人身披用黄麻缝制的戏袍,另一人身着胡服,头上戴了一根长长的羽毛,马都尉一眼认出那黄袍加身之人正是少丹,心中恍然大悟,知他要扮他父皇来唱一出戏,那戴羽毛之人,扮的自然是回骰可汗。
两人走上城楼,露了个脸,亮了个身段,那扮回骰可汗之人,原本在江南戏班呆了三年,此时一出场,便赢得周围士兵兄弟阵阵喝彩。
城下回骰人见城楼上突然出现两个戏子,心中自是嘀咕一阵,见这两人身上戏服破旧粗糙,显是用百姓床单衣物连夜拼凑而成,心中又感好笑,一时皆起了好奇心,都目不转睛地向两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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