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尽全身气力游到岸边,一回首,却见他正坐在彼岸,手抚琴弦,吟唱着风雨中的那首歌谣——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音声沉沉,带着悲伤的韵调在耳边萦绕不散。血红色的波涛汹涌澎湃,水位逐渐抬高,一层层漫上岸来——
我惊骇狂奔,惶急中一回头,却见他已被血海吞没……
好多的血,好多的血……
可那不是枫红么?怎么会是血呢?
到底是枫红,还是血?
枫红……
血……
“十一妹妹,醒醒,快醒醒!……”
忽然听到有人在一叠声唤着我,那人的声音好熟悉。
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意识却仍然沉在方才的梦里,口中不停惊嚷着:“血,好多的血,好多……”
“醒醒!别怕!你是做恶梦了吧?”景昀轻轻拍着我的脸,眼神隐约有些急切。
我眨眨眼睛,头脑渐渐清明,脱口唤了他一声“六哥”。
景昀这才一脸释然,轻轻舒了口气,微笑道:“昏睡了两天两夜,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差点把六哥吓坏了。你可算是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我木然点了点头。
“把药趁热喝了吧。”景昀边说边扶我坐起,向着一边侍立的婢女递了个眼色,叫她把药碗端过来。
景昀拿起汤匙缓缓搅动了一下药汁,嘘气轻轻吹了吹,问道:“调入蜂蜜没有?”
侍女躬身回答:“加过半勺。”
景昀用汤匙取了小半勺药汁,亲自尝了尝,冲我点了点头:“不是那么苦了,你试试。”
我软绵绵地倚靠在他怀里,就着他手中的碗饮下几口,不由皱起眉头,不愿再喝。
“乖,忍着些,得都喝了才行。”景昀伸着碗,硬往我唇边送。
我抬臂挡住他的手,扭过头,苦着脸连声抱怨:“不喝!不喝!苦死啦!”
“你还好意思叫苦?”景昀轻轻拧住我的耳朵,温声责备,“下雨天不老实待在屋子里,出去乱跑什么?淋一回雨,白遭这场罪,累得六哥替你担心。六哥还没说你呢,你倒先叫起苦来了?既怕药苦,就不该生病,越要珍重自己才是。”
“快些趁热喝了,别让六哥费事。”景昀提着我的耳朵轻轻扯动了几下,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再不听话,我可要拧耳朵了?”
我忙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别别别——我喝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景昀一笑,松开了手。
我少不得硬着头皮把药一气灌了下去,拧着眉头漱了口,可还是苦得吐了老半天舌头。
景昀用指尖轻抚着我的眉心,摇了摇头:“淋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回可尝着滋味了?”
我一面稀里糊涂地摆手,一面懒懒分辩:“不是淋了雨,是有人把我推下了水。”
“你说什么?这还了得!”景昀面色一凛,扳过我的肩头,看定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定定瞧着他那一脸严肃的表情,暗自有些后悔一时糊涂竟说漏了嘴。
“难不成是你七姐八姐和十四弟他们又欺负你了?”景昀皱了皱眉。
我忙摇摇头,答:“不是。”
景昀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我心里一紧,暗忖到底要不要把船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六哥呢?可看他的样子,若是给他知道了,似乎断断不会轻饶了那个人的。上次为鸟笼的事,已经害得那两个小太监各自挨了三十皮鞭,虽说他们为脱罪在太后面前说了谎,可毕竟是我闯下祸连累了他们,至今我仍然愧疚不安。那个推我下水的人虽然有些讨厌,可还不至于太坏。
“你倒是说话呀?”景昀轻推了我一把,眉目间微微有几分焦躁,“你在顾虑什么,只管跟六哥说!”
我叹了口气,只好回答:“我不知道他是谁,好像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景昀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思忖了片刻,问,“那人是男是女?长相衣着可还记得?”
我一怔,连忙摇头:“我、我只见闪过一个影子,其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景昀凝眸不语,面色狐疑。
我赶忙把话岔开,伸手朝案上指了一指:“六哥给的琴,被我不小心弄断了一根弦。”
景昀转过头,往桌子上瞟了一眼,随口应道:“等再续上一根吧。”
我趁机探问:“那琴是六哥从何处得来的?”
景昀微微一怔:“你问这个作什么?”
“噢,”我口里支吾着,不由垂下了视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我只是担心那种上好的琴弦在一般的地方不容易找到。”
景昀浅浅笑了笑:“你不用费心,六哥自有法子。”
☆、相救(上)
房中卧病,总觉闷闷无趣,心下盼着有人来看看我,等到慕容煊和悦瑶来望侯我,说不了三五句便又腻烦了,他们见我在病中心绪不佳,也并不责怪我接待不周。
景昀早已命人修好了琴,派婢女送了过来,我看也未看,便叫人收了起来。
展眼已过数日,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多半,只是咳嗽好得慢些,晚上尤其咳得厉害。
这日,天气很好,秋阳满窗,照得室内一片明朗,我的心情也不错,随手推开一扇窗,不期然一枝秋海棠恰恰伸到了面前,花叶斑斓,正开得艳丽迷人,让我精神为之一爽,再也耐不住性子待在屋中。
我拿话支开了芹嬷嬷并房中的几个侍女,偷偷溜出了心烟庭,信步而行。
我站在太阳底下,闭上眼睛,觉得浑身暖洋洋得无比舒服,真是一旦生了病才知健康的无比珍贵啊。转念想起那两只从荷花湖中捞起的小纸船,不知今日还会不会再有,心中暗自思忖着,脚下便往荷花湖那边行了去。
远远地只见山丘上一片如火似锦的丹红,层林尽染,漫山红遍,一派静穆辉煌的境界,撩人欲醉。
我痴痴立在日光下,望了好一阵儿,满心赞叹,忍不住喃喃:“真是好看!……”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只觉胸口一滞,又禁不住咳嗽起来。
“嘻,十一妹妹可好些了?”若瑾从我背后走来,若讥若笑打量了我几眼,“怎么还咳得这样厉害?”
玉苒紧随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忿忿哼了一声:“你生病关我们什么事,害我们被六哥数落一顿,真不知你给六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处处向着你!”
我一怔,不由皱了皱眉头,气喘微微地想要开口辩驳,谁知一张嘴又是连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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