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烟_杨煊【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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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下的流水映着冷月,我独立在小桥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寒风灌满我的衣袖,悲伤在我周身翻涌,唇齿间吐出的一股气息,化成形状怪异的白雾,在空中转瞬飘散无痕。

  一阵脚步飒踏之声惊回我的神思,恍然四顾,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为了躲避从侧面走来的巡夜宫卫,我慌忙往桥下行去,不料匆猝之下,竟然一脚踏空,从石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往事如烟(1)

  “谁?!”那一队侍卫听到我的惊呼声,立时朝我这边高声喝问,随即齐刷刷奔了过来,将我四面围住,撤出兵刃指着我。

  “你是哪一宫的宫女?”领头的侍卫上前打量着我的衣着,沉声斥问,“为何私自走动?”

  宫里的规矩,一更三点暮鼓敲响之后,各处宫门紧闭,宫内宫外之人不得随意出入,合宫妃嫔、皇子、公主、宫监、侍婢、差役等均不得私自走动,五更三点晨钟敲响之后,方可开禁通行。婚丧、疾病生育请医、得皇命允准的其它事宜,才可以通行。违逆者以“犯夜”之罪论处,笞打二十。

  我一面用手揉着摔疼的膝盖,一面抗声道:“我是十一公主!”

  周围的宫卫微微诧异,面面相觑,领头的侍卫举着宫灯照了照我的脸,眼神一动,正要屈身给我行礼,只听十几步外的池子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之声。茫茫夜色中,一行宫灯簇拥着一人逶迤而来。

  我身边的侍卫忙忙站成一排,齐齐跪拜于地,动作整齐划一。

  我愣了片刻,随即也跪了下去。

  “咳咳,怎么回事?”父皇停住脚步,边咳边问。

  我心头一慌,将头埋得更低。

  领头的侍卫回道:“卑职等正在巡夜,突然发觉这边有些响动,所以过来察看,没想到竟是十一公主。”

  “咳咳……”父皇移步走到我面前,声音莫辩喜怒,“抬起头来!”

  我身子微微一颤,只得服从他的命令,缓缓把头抬了起来,低垂下眉睫。

  “灯笼。”父皇吩咐了一声。

  即刻便有人将一盏宫灯擎到了我面前,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父皇身边那个叫作米万斛的宦官,素来人情乖觉。

  “哟,”米万斛诧然出声,“公主怎么满脸是泪?”

  父皇微微喘息着吩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一起侍卫领命而退,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跪在父皇面前,只见灯火荧荧,周围鸦雀无声,我的心跳加速。

  父皇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神情,低低道:“好好的,哭什么?”

  我无言以对,垂眸看着他的衣袍不作声。

  “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穿成这样,跑出来又作什么?”他气息起伏,忽然声音一哽,撇过脸咳嗽起来,见我一直不答,沉声低喝,“说话!”

  我心里一紧,暗暗咬了咬牙,抬眼看着他的脸,一字字道:“华茵的母亲,是被父皇赐死的么?”

  父皇面色一怔,眼神黯了黯,喘息渐渐变得急促,静静凝视了我半响,声音微微起了变化:“哪个不要命的,往你耳朵里吹的风?”

  我一听,心里大恸,不禁泪如泉涌,想来若瑾的母亲说的话都是真言,一个疯子如何有编假话骗人的心机。

  父皇沉沉叹了口气,眼神陷入远处无边的夜色:“纸终究包不住火,你到底还是知道了……”

  我哭得双肩颤抖,气息断续不接:“父皇可知道,华茵有多羡慕十姐么?她有母亲可以偎着撒娇,为什么我没有?母亲她到底犯了什么错?父皇要如此狠心!”

  父皇的身子蓦地晃了一晃,神色微微有些激动,眼中泛起点点泪光,默然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我起来,沙哑了嗓子道:“也罢,你迟早总会知道,你来,父皇将一切都说与你。”

  我心中一动,渐渐止住悲声,起身由父皇携着我的手,随他一路同行。这还是打我记事起头一次,头一次父皇这样握着我的手,静静地走过一段路,我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父皇领我到了皇仪殿西暖阁,这里是他日常坐卧起居的地方,里面的套间是他看书写字的书房。窗前摆着一张花梨云石大案,案上放着宝砚、笔墨以及书卷等物,对面墙上悬着几幅古人法帖,正西则挂着一轴《寒烟翠》。

  父皇屏退左右,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紫檀木匣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垒着几层卷轴,细细数去,竟有二十四卷之多。

  父皇面色沉沉,眼眸蓄满凄伤,叹息着取出一轴,缓缓铺展在案上,仿佛漫开了层层往事。

  随着画轴的滚动,整个画面徐徐呈现,令我眼前倏然一亮——画上的女子娇面笑若春花,美目含情流盼,舞衣婆娑飘逸,姿态煞是优美,那明媚鲜艳的模样,好似要从画中盈盈步出一般,让人不由心摇神动。

  “这就是我的母亲?”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画中人。

  父皇点了点头,抬手轻抚我的眉毛,声音柔和:“你的眉眼和嘴巴像她,鼻子有些像我。”

  我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用手指了指脸上,微笑补充:“酒窝窝也像父皇。”

  父皇舒眉笑了起来,微微点头:“对,小酒窝是父皇给的。”

  深深换了一口气,父皇的眼神变得辽远而空茫起来,他幽幽叹息道:“我和你母亲的事,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是我初登大宝的第四年,微服出访,到江南维国游历……”

  “可是那个盛产龙涎心字香、乐舞甲天下的维国?”我心头一动,忍不住插了一句。

  “咳咳……”父皇轻轻嗽着,微微喘息,“连这个你也知道?”

  我抿嘴一笑,心念电转,那时在湖边蔷薇花荫下,慕容煊提起龙涎心字香,悦瑶说起维国乐舞,他们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父皇继续道:“维国靠近南海,国人常常出海采集龙涎,回来精心调制,做成价值昂贵的心字香,畅销国内外,因此得以天下闻名。除此之外,维地民风素来雅好乐舞,历代国君更是推波助澜,加以鼓励,朝廷在各地设乐舞司,专门选拔奖掖擅长乐舞之人,一时间乐比舞斗,才艺纷呈,引得各国之人趋之若鹜,纷纷前往游历观览。”

  “当然,”父皇自嘲般地笑了一笑,“我也未能免俗。”

  他感慨似地叹息了一声,方接着说下去:“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草长莺飞的好时节,维国京都百花遍地,像那里的舞姿一样生动美丽。那日,乐舞司的金玉台上,芳华女子皆是靓妆丽服,争相以舞姿比拼高下。若她不来,独占鳌头的便是那位紫衣姑娘了。当时,那个紫衣女子一曲舞罢,已是令四座惊艳,其他参比的女子相形见绌,皆自愧不如,一时再不见有谁敢上台亮相。正在众人准备散去之时,人丛里闪出一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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