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萝慌乱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紧张地压低声音:“没遇到小莲吧?她刚走不久。”
“看到了。她走远了我才进来的。”
辛萝颔首低语:“我以为你已经回仙界了。”
“我可能还要再待一阵子,你不赶我走就行了。”
辛萝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我没有赶你走的权力。你爱怎么便怎样,爱去哪便去哪,是生是死我也无权过问。”
“那你自己的生死呢?”
“什么?”
“说生死虽然过分了点,但如果换做我,一定是把现在的困境当做是生死一样的选择。”
辛萝自嘲地笑:“你觉得我还有选择吗?”
“那个在河边唱歌的女子是你吗?”
“不是。”
“那为什么你的歌声也能让三色堇开花?如果能令三色堇开花的女子不只一个,那荀奕宿命的伴侣就很可能不是你。只要找到那晚在河边唱歌的女子,或许你就不用嫁给荀奕了。”
“我也想过,可是,去哪找?今日,王城内所有女妖都在三色堇面前唱过歌了,唯独只有在我歌唱时,那朵三色堇才开了花。荀奕不会相信的,他只会以为是我不愿意嫁给他而故意不承认。”
“那,那或许这个女子不是王城的呢?我们可以再去其他地方找啊!”
辛萝无力地笑笑:“既然一定要找到这样一个女子,那对魔尊来说,是谁都无所谓,魔尊一定更希望早早了结此事。”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让外公为难,更不想因为我,掀起一场无谓的风雨。”
“那你就甘心……”
“甘心?”辛萝截住我的话,因为激动的情绪连声音也有些颤颤巍巍,“我娘生我时难产而死,外公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外公甘心吗?外公不甘心我娘就能不死吗?我因为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从小被白狐族抛弃,一千多年来连自己生父的面都没见过,我甘心吗?我不甘心我们一家就能团圆?”
我有些不知所措,惊世骇俗、一语中的、深击内心的话一句说不出。倒是我的尴尬让辛萝冷静了下来,她有些内疚:“对不起,这些其实跟你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你是我的朋友啊,朋友难过时我应该倾听的。”
辛萝怔住。她的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在说“朋友”。她看着我,却像是穿透我看向一个遥远的过去或是虚空的未来。良久,她才收回放空的神思,淡淡一笑:“谢谢,你是第二个跟我说,是我朋友的。”
“第一个是谁?”
辛萝嘴唇又无声地动了动,看上去像是“燕燕”,我还在想“燕燕”是谁,辛萝就说出了声:“烈炎。”
我忍俊不禁,辛萝并未理睬我,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会因为没有把兵器库打扫干净这种小事而被领班的妖将责骂,还会因为想多尝一盒绿豆糕而给我讲故事讲到半夜。那个时候的我,因为外公的疼爱恃宠而骄,却常常会埋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我没有娘、没有爹、没有同族的兄弟姐妹?为什么我要拼命去学那些高深复杂的法术?为什么我摔伤了爬起来继续练习师傅没有一句夸奖,而我磕破了头哇哇大哭师傅就要训斥我?直到遇见了烈炎,我才知道,我所埋怨的,是多么微不足道。我所拥有的,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幸运……
“可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却成了我当时唯一的朋友。那时,他还住在天寒地冻的广陵,哪怕是住了三百年,他还是说,不喜欢这样的寒冷。后来,他成了青龙使,去了与广陵截然相反的卫都。他的身边,也不再只有我一个……”
辛萝的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却仍挂着微笑。她起身走到繁花满枝的合欢树下,仰头看那高悬的明月,“只是不知道,我这个朋友要离开了,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亦随她仰起头。明月的光辉虽然夺目,但因为没有星星的陪伴,应该也会很孤单吧。
第二天傍晚,我独自坐在高楼上,看那满天绚烂斑斓的霞光,想象着辛萝披上火红嫁衣的场景。
犹记得当年,阿娘为姐姐新裁了一件红色的裙衫,姐姐嫌颜色太艳不肯穿上身,我也跟着起哄,说阿娘没眼光,怎么给缝了件这么招摇的衣服。阿娘顺手打了我和姐姐一人一下,笑道:“以后你们要是成亲,可别求着我给你们做这种艳俗招摇的衣服!”当时的嬉笑声犹在耳畔,阿娘给我们缝制新衣的情景也犹在昨日,可怎么,竟过了这么久了?当时说闹的那些鲜活的笑脸,如今竟再也看不到了。
慢慢走下楼,却见凤凝行色匆匆,我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辛萝逃婚,魔尊震怒,玄武使已经去向魔尊请罪了!”
逃婚?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当见到玄武使负荆请罪的场面时,我才真的相信,辛萝在大婚前一刻消失不见了。
金色的高台上,是来回走动、怒火冲天的黑曜,以及脸色阴沉、满面忧伤的荀奕。烈炎和壑川并肩站在伏倒在地的醇酴身侧,连鬓影和云繁也挨着玄奚,静静站在下面。
“玄武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迷藏之术’帮助辛萝逃婚!”
“迷藏之术”我略有耳闻,是一种为逃避追捕而隐瞒藏身之所的高深法术。被保护者将自己的踪迹告诉施术者,并将线索藏于施术者体内,除了施术者之外,谁都不知道到他的下落。除非施术者自愿开口,否则三界之内任何人、妖、仙,任何法器和法术,都追寻不到被保护者的藏身之处。而一旦保护者死亡,这个秘密也将永远消失,被保护者也将永远不会被找到。相传这门法术因太过复杂而已失传很久,不想醇酴竟然通晓此术。
醇酴闭上眼,高声道:“老臣,甘愿受罚!”
他虽已年迈,但声如洪钟,这句话,更是说得毫无悔意,任谁都能听出来,辛萝,是再不可能被找到了。
黑曜带着歉意地看向荀奕:“辛萝逃婚实在本座意料之外,亦是本座考虑不当。玄武使为了一己私利放走了辛萝,要如何处置,但凭荀奕公子吩咐!”
醇酴道:“荀奕公子,辛萝逃婚是老朽的主意,魔尊和两位魔使一概不知,所以请荀奕公子不要怪罪于其他,要杀要剐,但由老朽独自承担!”
“不,这不是你独自做的决定。”荀奕以手掩面,“也是辛萝做的决定。”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昂着头,高傲而冷漠地对黑曜说道:“既然我永远也见不到自己宿命的另一半了,就让他也永远见不到自己最亲爱的孙女吧。”
黑曜下令,将玄武使醇酴关进黑河地洞最深一层,困之以七七四十九条拴天链,并派遣四只蛊雕严加看守。没有魔尊亲临,谁都不能踏入牢房半步,当然,牢房里的醇酴,亦是永无重见天日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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