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卿卿原想敷衍过这话去,却还是在强笑片刻后耷拉下了表情。她忽松口气,低下头来,说:“没有办法,太太不喜欢我。大约就是本来可以娶阁老家的闺女,到头来却成了我,心里不畅意。若是以前的你,她大约也不会这样。人么,不都是拜高踩低的么?”
姜黎看着她这样觉得不舒服,思虑半晌,却也只说出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现实的话。女人这一辈子,遇着个好婆婆比遇着个好相公要难得多。遇着好婆婆,是一辈子的幸运。然遇上不好的,假使卯不起那口气和离,便只能忍着。忍到她归西,忍到自己也娶了儿媳做婆婆。
韦卿卿来找她是想散心,不想再说这些扫兴的,便抬起头来说:“不说这个,说说你最近怎么样。我时间不多,呆不了多久就得走,否则回去又有刁难。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瞧你过得好不好。大爷说,你过得不好,还得找沈翼说话。”
姜黎听她说这话,忽有些想笑,便看着韦卿卿道:“他能说什么话?喝也喝不过沈翼,打也打不过沈翼,有用么?”
韦卿卿嗔她一眼,“他现在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了?那早前儿的时候,谁整天跟在人屁股后面叫丁煜哥哥呢?那心里眼里,不是只有丁煜哥哥一个?”
姜黎这又驳她,“那会儿不懂事,知道什么?”
韦卿卿这就不跟她分辩了,原就是带着些玩笑意思的话,说说也就罢了。瞧着现在姜黎对丁煜没有了半分其他心思,只当个陌生人一般,于她来说也算是好事吧。她念着自己没多少时间,坐着与姜黎又说了几句话,瞧她什么都好,也便起身要走了。
姜黎从送她往马车边去的时候脸色开始慢慢沉下来,她心里有事,话都噎在喉咙那块儿,在思考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眼见着马车出现在了视线里,她想着韦卿卿下次再来找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还是没忍住出了口,拉了一下她的袖摆道:“韦姐姐,我还是自个儿咽不下去,想把话说出来。”
韦卿卿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停下步子来,转身看着她道:“有什么你就说罢,跟我不必客气。”
姜黎又思虑片刻,便看着她道:“你们……知不知道姜婧没有出京城,当年被贬做了官妓,一直在醉花楼?”
韦卿卿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她喉咙里发干,咽下一口口水,看着姜黎的眼睛。终究是心虚的,片刻便就移开了去,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出口说话。
姜黎看她的样子,不要答案也明白了,低声道:“你们知道。”
“一开始不知道。”韦卿卿看她说出这话,忙又解释,“一开始家里都压着,不准任何人插手姜家的事情,生怕遭难。那段时间,我们都是避在家里不敢出去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其他表哥表妹们去了哪里。还是风头过去了,我们发现姜婧就在醉花楼。那时朝廷里已经没有人再关注姜家的事情,和姜家有关的人家,没一家得好的,都被剥了权力。那时我们再要赎姜婧出来,她不愿见我们,也不愿出醉花楼。她……”
说到这韦卿卿嗓子里哽咽住,半晌又接上,“她恨我们。”
姜黎听到这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想到姜婧最初被贬为官妓时可能经历的事情,那心头便如刀扎。天子脚下,富庶京城,她姜家原来是这里名门大族。可姜家倒了,所有人都遭了难,那么弱小的姑娘入了窑子,陪酒陪笑陪-睡。可能会遇上认识的人,可能会遭受百般羞辱凌-虐。姜黎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姜黎忍着要往下落的眼泪,盯着韦卿卿,眼角煞红,“你知道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韦卿卿这会儿碰也不敢碰姜黎,只看着她,声气极弱地说:“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醉花楼了,听说被人赎走了。我们也打听过,根本打听不出来她被谁赎走了。大约是她想摆脱这里的一切,不让我们找到她,所以才会一点消息也没留下。找不到人,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你说。”
“你是怕我怪你罢?”姜黎抬手按两下微湿的眼角。
韦卿卿有种有口难辩的感觉,心里这会儿想得最急的倒不是想撇清自己,而是着急这事儿怕又要在姜黎心里刻下印子。她们刚缓和一些的关系,可能又要因为这件事而再度蒙上冰冷。她心虚,没底,因为过往确实无法圆说。
姜黎把话说完,也便再没有话能跟韦卿卿说下去。她把眼角擦干了,一副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模样,鼻音极重地跟韦卿卿又说了句:“我不送你了,你回去吧。”
韦卿卿还要张嘴说话,姜黎却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能说什么呢,不是求原谅就是诉说自己的难处。姜黎知道她有难处,世人许许,没有难处的人少,所以她不强求更多,不觉得别人就该为她们做什么,更不奢望会为她们豁命。但她心里有疙瘩,怕是穷尽这辈子都解不开的疙瘩。
姜黎转身往营地里去,留给韦卿卿一个背影,纤弱如柳。韦卿卿看着她走远,终于还是问出了句:“阿黎,你是不是找到她了?”
姜黎没有回头,只回了句:“你快回去罢,丁夫人在家里等着你。回去晚了,怕要遭责难。我知道……谁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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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回去军营的当晚就发起了烧,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睛任事不知。她许久不曾生过大病了,平时有些咳嗽鼻塞的小毛病,自个儿吃些药也就对付过去了。这回却是极突然的,不知是受了冷还是受了热。烧起来后偶尔说些胡说,都是别人听不清楚的。
沈翼在她旁边守着,如意也来伺候,换湿巾子放在额头上退热,煎药端来,又拿水给她擦身子,能使的法子都使了,最后用薄被子将她包起来,让她睡着。
沈翼着急,无人可责,便发问如意,“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如意也不知道,只说:“晌午歇了晌瞧着就不大好,原没当回事,不知怎么到了这晚上就烧起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就看她在床上睡着,后来过去瞧,才知道发热了。这就叫了二爷,把她抱到这边,看了大夫吃了药……”
沈翼吸了口气,面目不善,“不是让你伺候好么?你才伺候几天,就伺候出成这样了?”
如意也委屈,“我伺候好好的呢……”
沈翼懒得再跟她分辩,瞧着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便打发了她出去,自己在姜黎旁边守着。一夜里睡得都不踏实,不时就要起来探一探姜黎的额头。一直到后半夜看她烧退下去了,自个儿才安心睡两个时辰。
次日醒来的时候,瞧姜黎还睡着,便也没扰了她,自个儿出去找水梳洗,而后又回到帐篷里。伙房里给送来了饭,他悄声吃罢了,换上衣服准备去练兵。这又惦记姜黎一个人在这躺着,便想着先去女人们的帐里找如意。刚打起帐门来,便瞧着如意已经在外头站着了,见着他就说:“给二爷请安,我来伺候阿离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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