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_臧白【完结】(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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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黎往那茶楼看过去,灯笼的红光里能看到彩旗上的“茗香楼”三个字。这是京城里一批好茶楼里的一个,惯常都是些贵女贵公子会来的地方。吃茶听戏的有,吟诗作赋的也有,谈今论史的还有,横竖是个风雅的地方。

  姜黎只觉脚后跟灌铅,重得很,半晌道:“不想去这里,怕遇着人,换个小的地方可以。”

  沈翼知道她的心思,自然也不做强求,这便拉着她去找普通街巷间的茶楼。然就在路过茗香楼门口的时候,偏撞上了从正面过来的韦卿卿和丁煜,大约也是要往茶楼里去的。姜黎顿住步子,没往前走,而是想也不想地就回过了身,只当没看见他们。

  偏韦卿卿在后头叫出声,叫一声,“黎妹妹。”

  沈翼原还想上去打个招呼,毕竟算是认识的人,甭管关系好差,打个招呼还是要的。但见姜黎二话不说就回头走了去,自个儿只好也回身跟上她。不知何故,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黎步子迈得有些快,“就是不想再看到以前认识的人。”

  沈翼明明记得上回一起吃完酒,她和韦卿卿在一起时的状态已经算有些亲近了。到了这会儿,怎么突然又变做了这样。沈翼回头看一眼,只见丁煜和韦卿卿在后头也跟了上来。

  这么你追我赶的,也不是个事儿。沈翼便索性拉住了姜黎,跟她说:“有什么话当着面儿说清楚,没什么好躲好藏的。是好是坏,一句痛快话的事儿。”

  姜黎这也就不走了,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丁煜和韦卿卿迎上来。有话也不能在这街面上说,这便还是找了处小茶馆坐下。角落里最僻静的位子,周围没几个认识的人。要一壶六安瓜片,三五盘点心。都没茗香楼的好,却也是像那么回事的。

  沈翼口渴,只管自己吃茶。瞧着旁边三人间默声对峙,气氛僵硬,他便先开了口,说:“今天把话说明了罢,别藏着掖着了。是不计前嫌地和好,还是彻彻底底地断交,今晚都给说定下。这么黏黏糊糊的,影响阿离,你们也不好过。”

  沈翼说完这话,姜黎便抬起了头来,看向韦卿卿和丁煜,而后开口道:“以前的情分归以前的情分,我们姜家对你们丁家韦家不薄。若不是我们姜家,你们没有那样富贵日子过,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日子。我们落了难,你们那时袖手旁观,便是抬出一车的理由来,也不能掩饰你们的冷血薄情。事情做都做了,现在又来装什么大尾巴狼?!姜婧没有死,如果姜婧死了,你觉得我还会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韦卿卿要上来抓姜黎的手,姜黎立马缩回来给避开了,她嘴里说:“对不起。”

  姜黎微微仰面吸了口气,而后又看向她,也看丁煜,“不要说对不起,没有用。若你们只是没有救我,我也没怎么样,不是还叫你韦姐姐呢么?我去的是西北,你们找不着我,我不怪你们。可是姜婧就在醉花楼,你们为什么不能救!想办法赎出去,随便找个乡下的亲戚把人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不能吗?!你们还想瞒着我,是不是巴不得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姜婧还活着,敞开心扉跟你们和好?”

  韦卿卿眼眶开始泛红,丁煜抓着茶杯的手下了死力,捏得茶杯吱吱作响。他们说不出话来,姜黎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口吃下去,看向韦卿卿继续道:“你们想让我原谅你们是不是?想和好如初是不是?来,你们现在就跟我说,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你们认识的,去嫖过姜婧的,都有谁!?说出来我们就和好如初,来,说吧!”

  韦卿卿的肩背开始颤抖,颔首低眉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姜黎的情绪是满到极点了,忽端起沈翼面前装满茶水的杯子直冲韦卿卿泼了过去。茶水还烫,全部浇在韦卿卿的脸上,打住她额前的头发,并粘上泡开的墨绿叶片子。她看着韦卿卿,眼睛发红,语气里也全是冰冷,“哭,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哭?在西北受尽屈辱吃尽辛苦的是我,在醉花楼受尽侮辱的是姜婧,你韦卿卿哭什么?我给足你面儿了,你真的看不出来我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你?”

  在姜黎冲韦卿卿发泄的时候,丁煜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茶馆里还有几桌客人,瞧着这边争吵,不时递过来看热闹的眼神。因隔得远些,也不能听全,只是瞎看罢了。

  这边姜黎把话说完了,提起裙面起身,走的时候又道一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街上看见了也只当不认识。”

  沈翼是在姜黎走到茶馆门边的时候才起身的,手里还提拉了许多东西,站起来的时候停了下身子,低声说了句:“断了吧。”

  从姜家倒台他们两家袖手旁观开始,已经就是亲缘尽断的陌生人了。姜黎能勉强接受一宗,却怎么也接受不了两宗。如果没有姜婧的事情,她大约也就拿韦卿卿和丁煜当个寻常朋友了。偶尔见着面,闲闲散散说几句话,都是能的。可是姜婧的事情,任谁也原谅不了。

  韦卿卿看着面前空下来的两个座椅,眼泪还在眼角往下滑。她从袖袋里抽出帕子来,默默地给自己擦脸擦头发。这会儿再想起来,自己之前和丁煜还想充当姜黎娘家角色的想法,是多么不要脸多么可笑。事实是,她与丁煜和姜婧的关系都算不得怎么好,所以一直也没真正怎么放在心上过罢了。

  擦罢了她吸口气,微微低下头来,强颜欢笑哽咽着道:“难得太太今晚回娘家了,结果也没玩成……”

  沈翼出茶馆追上姜黎走了一小段路,便没再让她走,而是把她背到了背上。他没有什么话想说,只是默默。对于丁家韦家和姜家来说,他沈翼是局外人,能言表的东西不多。

  姜黎也就默默趴在他背上,直到出了闹市,才低低开口道:“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沈翼摇摇头,“要是我,得给他们大卸八块。”

  姜黎声音还是低低软软的,“那就要去蹲大牢了。”

  沈翼不想她再想这事儿,便顺着这话又扯些别的,把她情绪给带了过去。本来出来的时候是高高兴兴的,因为遇着韦卿卿和丁煜,算又是把好心情都给毁了。这会儿再找回来,便不如之前那般不掺杂质。

  姜黎与他说说笑笑,去骑上马,再出城。好像忘了刚才的事情,然却一直在心底。韦卿卿找过她那晚,她受过那场高烧以后,便对韦卿卿和丁煜产生了决绝的心思。今一日又遇上,韦卿卿若不叫她不跟着她,大约也就是自然地形同陌路。可韦卿卿还是叫了,又要黏着,便只好来一场正式的决裂。

  然作为有愧的那一方,本又就不是十恶不赦的狠毒之人,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便总会想要赎罪。想要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寻找开脱的路径,想得一生轻松,也想弥补偿还。或许再有大风大浪的时候他们还是会选择自保,但心里的自我拷问同样也不会终止,永远不能踏实安心。

  韦卿卿后来又舔着脸皮往军营外的河边来了几回,姜黎一次也没有再见过她。最后大约是知道自己改变不掉姜黎的决心了,便再没来过。不管她现在做什么努力,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掉,姐妹俩的情分还是终止了,瞧着也再无复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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