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_臧白【完结】(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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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夫人想留她,但留不住,心里怅然。然再低头看到小小个子的福哥儿,也就没了哀愁的心思。这不仅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她相见说话,也是福哥儿第一次来沈府上。之前都是她和双喜过去公主府,每次也都是只能看看孩子。今天听到姜黎把孩子送上门来时,就已经惊喜得无可不可了。

  看着姜黎的马车走远,沈夫人弯腰抱起福哥儿来,往院里抱,一面看着他说:“福哥儿想玩什么,祖母给你找去。”

  福哥儿便在她怀里回话,“堆木头,九连环,我还会赶围棋呢……”

  沈夫人听着福哥儿说话就笑,心里暖烘烘的,又夸他,“哥儿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这么多东西。不像你爹,小时候憨得要命,一根筋。长到大了,还是一根筋。”

  听到提爹,福哥儿便好奇,问沈夫人:“娘说爹出去打仗了,怎么我都四岁了,爹还是没回来呢?祖母知不知道,爹在哪里打仗?”

  好好的,提起他爹做什么呢?沈夫人抿口气,到底没现出伤心的神色来,只回福哥儿的话说:“在很远的地方,要走很久,所以这会儿还没到家呢。”

  福哥儿小,大人说什么也就信了。再遇着好玩的东西,也不计较有没有爹的问题。在他的意识里,有爹没爹的分别,大约还没那么清晰。

  沈夫人今儿高兴,自然带着福哥儿满沈府转悠,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他身上。双喜这会儿得脸了,是沈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自然也时时跟着。她看沈夫人带着福哥儿玩的高兴,自己也高兴,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沈夫人是沉浸在祖孙乐里没有空下心思多想,她作为个外人,想得自然就多些。虽说几年的时间足够长了,长到可以化解掉任何恩怨。但是为什么,姜黎不是在平日里从公主府的二门里出来见沈夫人,而是今儿特特把孩子送过来,温温和和地跟沈夫人说话,还让孩子在沈府上过生日。

  她心里忖这事儿,却没说出来。不过想着,也许是自己多思也未可知。然也就到了第二天傍晚,事实就证明出她那不是多思多想,因为如意来找她,与她闲唠嗑,说:“阿离姐姐带着阿香姐姐走了,现在府上就剩我一个,真没趣儿。我说我也要跟着去,非叫我留在京城看家,真是……”

  双喜不明白,“她去哪儿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看着双喜,“去西北了。”

  姜黎忍了几年,在福哥儿满了三周岁,不惧旅途奔波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离开了京城。一个车夫,一驾马车,行囊金银若干,在长长且崎岖的黄泥路上一直向北。从闷热的盛夏走到寒冰满地的严冬,越往北越见荒凉。

  路过某处眼熟的地方,姜黎会和阿香说起以前的事情。她们在这里扎过营,她们走过这条路。有几个姐妹,死在了哪一处。然不管在哪一处,都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在这人世间再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人死灯灭,什么都留不下。

  姜黎不知道去西北能不能找到沈翼,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牵引着她,让她往这里来。不管是为了寻找沈翼,还是为了亲临那一处终结过往的所有记忆,她都必须来。

  姜黎一直怕福哥儿忍不下这一路上的辛劳,结果是多余的顾虑,他明显很喜欢这趟旅程。喜欢马车跑起来的噔噔声,在车厢里摇到睡着。也喜欢黄沙扑面,在脸上蒙一层纱巾,覆住口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京城那宅院儿里看不到的。

  姜黎没有跟他说去找爹,不过怕到了也没找到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她所希望的,是福哥儿在安心满足的环境下长大。所有的悲苦,所有的世俗压力,能越晚压到他身上越好。每每思及此,姜黎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母亲。至少,没在最合适的时候让福哥儿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们七月从京城出发,因顾念着身子,没有怎么急切地赶路,这一路便走了半年之久。到了玻琉城的时候,连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都过了。可这里还是很冷,冰天雪地,暮色稍沉的时候就难在街面上看到行人。

  姜黎在旅店住下来,车夫一间,她和阿香福哥儿一间。福哥儿从小就是跟她睡的,一直没分开过,这会儿自然也还是与她睡一张床。阿香在旁边的床上,夜里偶尔会起来看两人有没有盖好被子。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

  她们到玻琉城后歇了几日,养了养身子。阿香虽然在这里守了不少年,但对玻琉城并不是很熟。姜黎只来过一次,是沈翼带她来的,那一日吃茶看戏,玩了一天,所以她还稍微有点印象。只是,如今的玻琉城,和她印象里的玻琉城有不少出入。原因有二,一来是她记得不真切,二来,又经历过战乱,是比以前更残破了些。修缮的工作一直在做,却因是边境小城,所有的朝廷供给都不会来得很及时。

  姜黎和阿香管不到这些,她们是有目的而来的。无心在这城里寻乐子逗留,只在歇了几日后,便要驾了马车往曾经她们西北军驻扎的地方去。那里是荒地,四面有山,也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印霞河。

  阿香不是很能找到路,只知道那地方是在玻琉城的西面方向,至于在哪里怎么走,都不知道。姜黎对路的印象也没那么深刻,那一次毕竟是沈翼骑马带着她的。思忖一气,姜黎就没有让车夫赶马车带她们前往,而是直接去城门外的马市车行使了银子。

  使了银子后,给她们赶车的是个小伙子,穿一身灰衣,身上有微微的马粪味。她牵阿香和福哥儿上马车,让这小伙子带她们去印霞河。印霞河是好找的,但印霞河也很长,到底去哪一处,那小伙子一面赶车一面又问了一气。

  姜黎这里没什么可描述的,只道:“京城过来的军队驻扎在那里,有训练场。”

  听了姜黎的话,那小伙子便了然了,只说:“你说的地方我应该知道的,没有错。但那里早不是秘密的地方了,军队也都不往那里驻扎。还是许多年前,有军队驻扎过。但是自从和北齐的公主和亲之后,他们就班师回朝了。后来又有军队过来,已不在那里扎营。”

  小伙子这话一说,阿香拍一下大腿,道:“就是这里了,我们不找军队,就找这个地方。”

  这就算把地方说准了,马车一直往那边赶去。这小伙子一路上话多,又问了姜黎和阿香许多话。问她们找这地方做什么,又问她们是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此类种种。姜黎不答话,都是阿香与他说话,胡说乱说一气。

  福哥儿听了话也好奇,抬头问姜黎:“娘,你和阿香嬷嬷找那个地方做什么?”

  姜黎抱着他在怀里,看着他道:“娘和阿香嬷嬷以前在那里生活过,想去看看。”

  福哥儿想一想,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姜黎这便笑起来,“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娘那时也才十六岁。”

  福哥儿挠挠头,“是么?”

  可不是么,那会儿姜黎才十六岁,还没有和沈翼好上。在那军营里发生过多少事情,这会儿在脑子里回想起来,都只有深深的感慨。她们在河边不论严寒酷暑地洗衣服,去小山上捡柴火,缝补许多衣裤鞋袜。在那一方不大的荒僻地里,一群女人在油灯下熬生活。她们走后,还有几个生病的女人留了下来,已无有人知道她们后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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