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泰招待姜黎和阿香,像招待寻常老友一样。但一直到吃完饭,他也没问姜黎和阿香为什么会来西北。吃罢了饭后,他又有事,拎上在印霞河钓上来的那两条小鱼出了门,让自己的妻子招待姜黎和阿香。
姜黎和阿香以客人的身份呆着,不多问什么。秦泰的妻子把家里年上没吃完的一些零嘴儿都拿出来,让她们吃着玩。三个人便围着桌子闲说话,不时再瞧瞧孩子。秦泰妻子跟她们没什么可说的,话里话外都离不开秦泰,说他小时候,原就是孤儿,在街面上讨生活,说他各种事情,都是姜黎所不知道的。听这些话从面前女人嘴里说出来,不过在证明一件事情,秦泰的过去,秦泰的一切,其实从来都和姜黎没有产生过真正的关系。
三个人在一起话说得久,却还不见秦泰回来。她们要走,也得跟秦泰招呼一声再走。阿香看姜黎不是很想继续再呆下去,大约没有找到沈翼,见到秦泰的暂时喜悦也不能真正让内心踏实,因便问秦泰的妻子,“他做什么去?”
他妻子笑笑道:“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去见债主。”
“债主?”阿香不解,姜黎当然也听不懂。
秦泰妻子回阿香的话,“是啊,这人可怪了。三年多以前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照理说官人是他的恩人才是,结果他却成了债主,日日让我家官人过去伺候他。因伤重断了条胳膊,就一直不死不活的样子,不大像个活人。天天在家劈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劈柴。官人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废了,是个废人,只能劈柴,所以就一刻也不消停。后来啊,谁家有柴火要劈的,都找他。最怪的是,他吃鱼只吃印霞河的鱼,冬日里也要叫官人去钓。哪里能钓得到,都是些小鱼苗儿。”
姜黎和阿香听着这话,忽而眸子都亮了起来。然后互看了彼此一眼,异口同声问:“这人叫什么名字?”
“那不知道。”秦泰的妻子摇头,“官人一直叫他大哥,没说叫什么名字。”
但凡是能联系上的事情,姜黎自然都不想糊弄过去。她一直觉得沈翼没死,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自己能做的该做的做完。不管死没死,这一趟来西北,都要把事情定下来。倘或没死,找到他要问问他,这么几年为什么一直不回去。如果人确实没了,她还自己带阿香福哥儿回去,独自把福哥儿抚养长大。
姜黎觉得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沈翼,就像她上午在印霞河看到秦泰背影时也觉得他是沈翼的心情,是一样的。一直思念一个人,便会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是他。觉得他还在,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问秦泰的妻子:“那人家在哪里?”
秦泰的妻子也是知道的,自然道:“在最后那排庄子,西北角上的破宅子里。”
姜黎听了话便有些迫不及待,看向阿香说:“我想去看看。”
阿香明白她的心情,别说姜黎,就连她听说了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债主,只吃印霞河的鱼,都觉得是沈翼。这会儿自然应姜黎的话,要陪她过去看看。秦泰妻子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如此,见她们想去,自己又没什么事,便主动要带她们去。这就关门落锁抱上孩子,穿巷口往后头去了。
却说秦泰拎上那两条活鱼,去了最后排的庄子,踢开只及膝盖高的破篱笆门,进屋就开始淘米烧饭做菜。这破宅子里住着的男人,确实是三年多前他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沈翼。那时京城派兵过来支援,他听说了是沈翼的军队,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也因为他的关注,沈翼捡了一条命。沈翼被他救回来养伤养了很久,命是保住了,但被大刀砍掉的胳膊却再接不回去。
沈翼战后伤重,在秦泰家养了足有一年,才彻底恢复。那时秦泰以为他伤好了就要回京城,还想了各种法子凑钱给他凑了盘缠,结果他却不想回去。而后只好又把各处借来的银钱都还回去,找这地方给沈翼搭了个破宅子,让他住下。
秦泰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觉得是与姜黎有关,所以他也不问。直到今天看到姜黎身边的孩子,自然也就确定了,在没有他之后,沈翼和姜黎之间是发生了故事的。至于发生了什么,他没立场问,也不想再掺合。所以,他没有跟姜黎说沈翼的事情。
他把米淘好后放去锅里,在锅下点起柴火,便去杀那两条鱼。鱼很小,烧出来也吃不了几口,可沈翼要吃啊。秦泰这便杀着鱼,不时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沈翼,开始叹气抱怨:“大哥,祖宗,你真打算折磨我一辈子么?”
沈翼专心地劈柴不看他,淡淡地回他的话,“你欠我的。”
欠他什么,就是不顾兄弟情谊,不顾沈翼对他有过的提拔与恩情,在知道他心里放不下姜黎的时候,还特么趁虚而入,刺了他一刀还要带他的女人走!可耻!
“我当时糊涂,不是忏悔过了么。你现在这叫什么,蹬鼻子上脸。”秦泰这会儿不高兴,跟他说话早不客气了,“你就是自己心里不痛快,也给我找不痛快。好,你断了胳膊,我给你梳头帮你洗漱没什么。我媳妇儿做的饭,你怎么就不能吃?非要我给你亲自做,还非要吃印霞河的鱼,故意的你!我真是,后悔救你!”
沈翼躺手里的动作不停,扶住圆木头,一斧子下去,还是淡淡道:“后悔晚了,我也没想活着。”
秦泰一面生气一面还是杀鱼,把鱼杀好了放在陶盆里,抬起头看向他,“京城有你的爹娘老婆孩子,你为什么不回去?不过就少了一条胳膊,又不是少了那玩意儿,怕什么?”
沈翼听他说这话,忽睁停住了劈柴的动作。手里拿着斧子,悬空在柴火边缘。秦泰很少跟他提起京城,倒是提过他父母,但从来没有老婆孩子这话。然后他便抬头看向秦泰,问了句:“什么老婆孩子?”
秦泰也看着他,“已经来了,今儿巧,在印霞河边上被我碰上了。你坐这里等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他知道,自己不说,妻子也是会闲话透露的。说出情况来,姜黎和阿香自然猜得到。
沈翼听他说这话便蹙起了眉,第一次在不是吃饭睡觉梳洗方便的时间撂下斧子。他低下眉来,眸子微动,这才有些活人的样子,低声问秦泰,“谁来了?”
秦泰去看锅里烧的饭,正到了小火慢煨的时候,便灭了些灶底的火。他原来也不怎么会做饭,被沈翼逼的这两年,蒸饭烧鱼的本事比他媳妇还好。这两年里,沈翼就是个活祖宗,起先连上茅房都要他跟着,因为一只手不方便。后来习惯下来,私事上只还让他束发。但他吃的饭,一直都是秦泰过来做的。
秦泰没理会他的问话,只把米饭蒸好,又去烧鱼。那两条小鱼,烧得也快,一会儿就起了锅。而后自然叫他过去吃饭,自己只在桌边看着。
这时候的沈翼,眼睛终于不再像往常一样灰暗死木,自然是秦泰的话刺激到了他。秦泰能看得出来,这便开始问他:“之前问了你你也不说,现在我再问你,你不回京城,在这里作践自己,是不是因为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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