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_臧白【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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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了一阵后,前头有士兵送来一件裘皮斗篷,对姜黎说:“阿离姑娘,沈将军让送给你的,接下罢。”

  姜黎抬起头看了眼那件斗篷,密密的白狐毛在风雪里有些刺眼。她道了声“麻烦您了”伸手接下来,而后看看周围的几个女人,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斗篷只有一件,分摊不开。

  瞧出她面色难为,阿香便接了那斗篷直接给她披上,开口的时候头巾也挡不住飘起的热气,说:“你自己穿上罢,别管我们。再走半日也就该停车扎营了,挺得住。等明儿个,咱们再多拿几床被子,裹身上,看还冷不冷。”

  旁人也都说:“阿离你自己穿着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黎抬手系好系带,风帽便把头包了严实。感受不到寒风侵骨,她便张开手臂撑了撑斗篷,说:“你们挨过来挡点风,总比没有强。”人这便挨了过去,借着敞开的斗篷少挡些寒风。

  雪便这么飘飘扬扬下了大半日不见停,女人们身上落得雪最多,掸了好几回。等到天色漆黑炸扎下营时,板车尾稍上都落了厚厚一层。停车的时候女人们尽数下车来,要帮着一起安营扎寨。姜黎拽着身上斗篷沿角,在雪地上站着,看着余下的人下来,把斗篷裹了紧。

  在三十几个人三三两两都下了车时,才发现,人堆里挤着的,已经有几个女人冻没了知觉。有人直接上去掐人中,使了几样法子都无效用,便只能任其躺着,用被子裹盖一下。等帐篷搭了好,再把人抬下板车抬进帐篷。而后烧起暖炉灌起汤婆子,好容易才把人弄暖和起来而睁了眼。

  原要是有活干的,动来动去的身上暖和,也不至于被冻晕过去。就是在那车上干干坐着,风一吹浑身凉个精透,大半日下来也就顶不住了。这会儿醒了,喝几口热水,面色还是极为难看。女人们也不能都围在这照顾,该帮着忙事的还得去忙。

  姜黎跟着阿香去伙房里帮杂,然后帮着往各头领帐里送送饭食。这样来回跑跑路,比白日里坐在板车上暖和。姜黎把饭食给沈翼送过去的时候,他刚好梳洗完,穿一身夹棉的寝袍。瞧她进了帐在脚边搁下食篮后拍了一阵雪,才又拎食篮进来。

  而后在案边坐下,沈翼帮着姜黎一起把食篮的饭菜往案上端,嘴上说:“没有先梳洗一下去去寒气?送你的斗篷呢,出来怎么不穿着?”

  姜黎把篮子里的饭菜都端出来,篮子放在蒲团旁边,“帐里有姐妹冻昏过去了,我放她们那给她们聚聚暖。”

  沈翼听有人冻晕过去,自拉了姜黎的手上下瞧了一番,“那你怎么样?冻着没有?”

  姜黎摇摇头,“你那斗篷挡风御寒,冻不着。明儿车上再拿些被子裹着,应该又会好很多。今天的雪下得突然,又没停下休息,所以只能这么硬捱过来。”

  沈翼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是我思虑不周全,走的时候应该去玻琉城买辆马车。”

  “一辆顶什么用?”姜黎看他,声音清脆起来,“你得买个千辆百辆的,你有那钱吗?”

  沈翼说是他思虑不周全,但这却不是思虑周全不周全的问题。军营里这么多人,就你一个坐马车,别人瞧着怎么说?况姜黎就是个营妓,大将军再是宠爱的,也不能抬举成那样。便是他自己,也还不是风里雪里都在马背上坐着?

  沈翼笑一下,自己拿起筷子,给姜黎也递双筷子,“一起吃饭。”

  姜黎也不与他瞎推辞,接了筷子与他一起吃起来。吃不了两口,便要往他看一眼。看了几眼,沈翼便感觉出来了,自抬头逮了她一回,看着她问:“看我做什么?”

  姜黎收回目光,慢慢说:“就感觉,你变了好多……”

  “哪里变了?”沈翼这便住了筷子,只是看着姜黎。

  姜黎清下嗓子,在他面前说话没以前那般拘束,也不必特意避讳什么,便道:“比起之前冰冷凶狠的样子自然是好很多,再比起以前的模样,这会儿便是成熟稳重多了。那时候瞧着轻浮,还敢来同我表心迹,我只能以为,你当我是个可调-戏的人,轻浮我。那时候年轻浪荡,你们哪个不是这个场子混到那个场子?今儿对这个姑娘掏心,明儿对那个姑娘掏肺,转脸就抛了这个,也甩了那个。”

  “我不是那样儿的人。”沈翼辩解道,“你那时瞧不上我我知道,是不是觉得被瞧不上的人表心迹轻浮很没面儿,要整我一整?”

  姜黎点头,“那会儿人小,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一味想着,自己心里怎么舒服怎么来。”

  “那会儿你十四啦,不小啦。”沈翼的声音忽而微微扬起来,看着姜黎,“你就是心坏!”

  姜黎听着这话也不恼,低头拨动碗里的饭菜,小声道:“心坏你还喜欢,被折腾得那么惨,还放不下,现在还对我这么好……”

  沈翼夹了块肉送到姜黎嘴边,看着她张嘴接下去,说了句:“我贱。”

  姜黎一面嚼嘴里的肉,一面盯着沈翼看,直看得他不自在,才收回目光来。而后她低下头,吸吸鼻子,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沈翼不知道自己又触到了她哪根神经,抬手过来给她擦眼泪,说:“又哭什么?”

  姜黎不说话,忽抬起胳膊来去抱住沈翼的脖子,往他身上靠过去。沈翼顺势也抱住她,抚上她的背,轻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姜黎便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长长松了口气,说:“你就让我撒会儿娇嘛,我都很久没有撒过娇了。”

  沈翼便就不问了,只安静抱着她。抱了一气,又听她在耳边絮叨:“自从来到军营里,每天都要逼着自己适应,学干许多粗活累活,不能叫苦,不能喊累,不能哭给人看见。冬天的河水刺骨头,衣服还是要洗。伙房的柴火永远不够,要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捡,却永远没有够的饭食。山坡上来回,大雪里栽个狗啃泥,爬起来还要乐观地笑话自己。每天缝补很多衣服,针尖儿戳烂了手指头,脖子僵了形,也不能停。遇到事情要咬牙,要扛着,要坚强……”

  说到这里,姜黎停了下来。眼角也没有了湿意,她放开沈翼,坐好了身子,忽又说:“我也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会撒娇能撒娇的姜黎了。”

  沈翼偏又把她拉过去,让她转个方向把她抱在怀里,“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坚强。”

  两人便就这样在案前坐着,拿起筷子来继续吃饭。把案上的饭菜吃了干净,气氛便已经恢复到了寻常状态。沈翼搁下手里的筷子来,忽又想起什么一样,问姜黎:“你们帐里的女人,大多都是怎么到军营里的?都跟你一样?”

  “这是你的军营,你不知道?”姜黎回头看他。

  沈翼摇摇头,“我从来不找她们伺候,也没有过接触。也就你来了之后,才注意到这群人的存在。之前自然也不关心她们的事情,都是下头人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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