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_臧白【完结】(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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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翼把她再度抱进怀里,没有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却是所有话里最无力的言辞。如果计较起来谁伤谁更深,两人大约是不分伯仲的。而若论起处境,姜黎比他沈翼惨太多。他有足够的力气和信心去和家里周旋,但姜黎没有。

  过去所有的事情堆叠起来,会让人心灰意冷,产生很深的无力感。可至天明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又都会成为过去。不碰不触,就会有岁月静好的假象。

  姜黎不想再有纷争,也不想再添烦恼,她拒绝进沈家,也拒绝沈翼另置一处宅子把她养起来,她说:“我就留在这里,寻常没人会来,来了也不能长驱直入地进军营,这里清净。倘或住到哪处宅子里,你没事儿过去,迟早是要被人发现的。到时露了馅儿,又是一通好闹。”

  姜黎便就留在了军营,不算沈翼的小妾,也不算他养的外室,只还是与帐里女人们一样的营妓。京城里人很多,却没人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她们每日里去军营东边儿的小河边洗自己的衣服,临水照镜绾发髻,偶尔会进城去遛遛,活得卑微,却也有独属于她们的色彩。

  军营在城郊扎下后的第六日,人马都恢复了往日应有的气色。女人们脸颊生出了粉意,疲累已消,嘴角的笑意也多了些。每日三两个地往城里逛去,回来也都是话说不尽,说街边的杂耍如何如何,那吹的糖人儿如何如何。便是没瞧见,单听着就觉得热闹。

  阿香听得心痒痒,拉着姜黎说:“人都去过了,就剩咱们俩没去,明儿咱们去。”

  姜黎应她的话,却也不忘给她泼一盆冷水,“没有钱,逛了眼馋,也就能回来过过嘴瘾。”

  阿香推她,“我只要看着高兴就够了。”

  然到第二天清晨梳洗了要出去的时候,帐里来了位军爷。走路摇摇晃晃的,没有平日里训练时该有的规整样子。他瞧瞧帐里的女人们,忽从腰上拽下个灰布袋子下来,里头叮叮地响。搁到掌心里,拉扯开束口,他又看看帐里的女人说:“沈将军开恩了,叫我来给你们发些银子。不多也不少,一人二两。都过来领,领完了银子,本军爷还有话说。”

  军队里给营妓们发银子,这还是头一遭。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北雁儿先撵步上来,伸了手到这军爷面前领了二两,别的人也才陆陆续续来领。阿香只觉稀奇,并无高兴,小声儿在姜黎身边说:“不是送命钱罢?”

  苏烟络瞥她一眼,“我也觉得不好,好端端地给什么银子。别是叫咱们快活两日,就都给送上路了。那些要杀头的,上刑场之前,不都要吃顿好的么?”

  姜黎不理她们俩,只道:“领了再说吧。”

  这就把银子领下来了,阿香只觉的拿了个烫手山芋,到底不知道是好是坏。这又站着等一气,才听那军爷又说:“沈将军开恩,说你们都是可怜的。从今儿起,军营里不强留你们。还有家有父母兄弟的,拿着这二两银子,回家找亲人去。原是我们的不是,早前儿行军的时候确有掳过民女。如果没有了父母兄弟的,想留下来,那就留下,咱们也都不会再为难你们。伺候人的事么,你们喜欢,就多伺候两个,不喜欢,就少伺候两个,但凭你们高兴。你们要谢恩,不必跟我这儿谢,都是沈将军的意思。”

  这军爷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帐里的女人一句话未插。听都听明白了,却也都听傻了。直到这军爷住了嘴,好半天儿帐里还是一片安静。还是那军爷瞧着她们又发了话,说:“不叫你们跟我谢恩,也不该一句话都不说罢?!”

  这话一说,苏烟络就笑起来了,忙过来给他捏肩,说:“哪能不谢啊,不是您过来,咱们能得这好事儿?”

  而后女人三三两两也就活络过来了,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好话甜话说尽。这军爷自是觉得受用,抬手摸了摸苏烟络的手,说:“那就记着我的好儿,回头留下不走的,多往我帐里伺候伺候去。虽说这军营里有女人是不道义,但没有咱们也真苦不是?”

  女人都应他的话,他便越发觉得受用。最后却瞧了瞧姜黎,说了句:“你就不必了,去了我也不敢要,好吧?”说罢转了身去了,颠颠儿地甩着手里的空钱袋子。

  女人们都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二两银子,还跟做梦似的。等咬了手指头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后,自然也就讨论起来走不走的问题。帐里的女人各有来路,自然也各有打算。商量下来,北雁儿和其中三个家在北方的,约定了要走。因当时是被军队掳了来,家人亲戚都还在,自然想返乡回家。恰时每人手里有二两银子,足够路上的餐宿舟车。结起群来有四个人,路上也没什么怕的。

  除下这四个,还有一个要走的,便是苏烟络。她倒不是还有父母兄弟,只是觉得在这军营里做营妓实在没趣儿。日日面对这些粗莽汉子,觉得不对胃口。她有姿色,会唱曲儿会跳舞,也会许多伺候人的手段,随便去个馆子里卖了自己都吃得开,是以她决定还往城里的馆子里混生活去。

  走了五个,余下便还有十人。阿香和其他的八个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京城人士,没有苏烟络那样的才貌,混不了馆子,也没有父母亲人。不管怎么权衡,也都只能留在军营里。那二两银子便攥在了手里,还把这营妓做下去。

  过了午时,决定要走的人都打包裹离开了军营。送行送到栅栏外,各自祝好,相拥告别。说好了不准哭,便没一个人掉眼泪。看着北雁儿四个人结伴走远,又看着苏烟络步履缓慢地出来,还是相拥告别一番。

  她没什么离别的伤情,看着阿香和姜黎说:“你们不是要去城里逛逛,顺着路呢,一道儿走吧。路上陪我说说话,以后来城里还找我玩儿。姐妹一场,有过的恩怨咱不记。难得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如若跟城里那些婊-子一个样儿,这军营呆着也就更没趣儿了。”

  姜黎和阿香便跟着她一块进城,余下那八个自然留在军营里,手上还有针线活的,自捡起来做。这会儿是得了好了,心里满意,做起事情来也有劲。

  姜黎和阿香跟着苏烟络入了城后,在走过三个岔口的时候分了道。苏烟络说她要去城西的醉花楼,那里客人多,银子好赚。又叫阿香和姜黎给记下,没事儿一定要去找她玩。

  姜黎笑,“你那什么地方,怎么去找你玩儿?难不成拌成男人的样子,买你一夜?你太贵,咱们也买不起。你若想咱们了,军营东边儿的小河旁,到那找咱们就是了。你这一走,军营后头不起眼那小豁口,你也走不得了。”

  “我也不惜得走,日日跟钻狗洞似的。”苏烟络抬手抚抚自己的鬓角,“在那军营里,正经的地方不能去,正经的路不能走,当真憋屈。在馆子里,但凡你红一些的,妈妈还要捧着你呢。”

  阿香抬手拍拍她的肩,“去吧,得了空再见。”

  苏烟络应一声,也不拖着她们了,各自分了道,也就去了。苏烟络往城西,阿香和姜黎还是并直往前。姜黎引着阿香去繁华些的集市,那路旁便是卖什么的都有。姜黎牵着她,跟她说:“这会儿是下晌,人最少的时候。上晌人多,都出来赶集。到了晚上,要开夜市,那是最热闹的时候。这路边的摊贩也就出来了,卖各样的瓜果吃食。就那桥下的小船,在岸边邦下绳索来,也都是满船的货物。船上挑着羊角灯,到处都亮,比白日里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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