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觉非将她接到里间去。因没料到素素会来,所以也没有嘱咐丫头把房里的火盆生起。这时进来倒还比前厅冷些,他走到火盆架旁,见火盆里的炭不足,才要拿夹子,素素忙过来说道:“二爷,我来吧!”
“那怎么行!”杜觉非失笑道。“如今你是客人了,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
素素脸上一红,轻声说道:“只要在这屋里,我永远都是二爷的小丫头。”杜觉非一征之间,她已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炭夹子,然后熟练地往火盆里加炭,再笼上火盆。弄好了,她拍拍手,又看着他笑一笑。“一会儿就暖和了。”
杜觉非牵牵嘴角,瞥了她一眼,把她拉近了他,仔细端详着。
素素面对他的注视,一时害羞,又要低头。
“又低着头,嗯!”他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柔声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老低着头,何况如今你的身分也不同了,更该抬头挺胸了。”才个把月不见,如今见她衣饰华贵,十足是官家小姐的模样。虽然十分美丽,但不知怎么,却又觉得有些陌生。半晌笑道:“可真像是位格格了。”
素素却脱口而出。“不像素素了。”
“怎么这么说呢?”他讶异。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觉得……”她摇摇头。“不像真的,总觉得不自在素素很想老实地说,她觉得手足无措,紧张惶恐,怕走错一步、说错一句,会让人暗地嘲笑……总而言之,她仍然不习惯王府的生活。但又担心二爷会为她操心,只得又把那些话给吞进肚里。只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她忽然上前抱住了他的腰,哽咽道:“素素很想念二爷。”
杜觉非蓦然浑身一紧,仿佛被电极似的,有一股异样的感觉震撼了他。她一向倚靠他,甚至到现在还是一样,对他依赖一点没变。也没有因为她此时身分不同,而对他拘谨疏离。
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没有,你一点也没有变……”
只是这会儿又不知道该如何拿捏与素素之间的分寸呢?大热络也不是,怕她更舍不下这里;对她太陌生,又恐她伤心,实在为难得很。于是拍拍她,强笑道:“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他捧着素素的脸,用手指替她拭去了泪,鼓励她道:“素素,你一定得要学着适应王府的生活,你是王爷之女,那本就是你应该过的日子。这一点也不突然,甚至你还可以怪它来得太迟了,让你这些年来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头。从今以后,你大可以抬头挺胸,再也用不着忍气吞声了。这样不好吗?”
“我在二爷这里并没吃苦。”她低语。
杜觉非一笑,似真似假地说道:“唉,想想你这么些年来,总是待在我身边,我分忧解劳的,如今少了你,我还真不习惯呢!有时我也会自私一点地想,若你不要去当什么格格,仍旧做我的小丫头,不知有多好?”
素素居然也认真地点头附和。“嗯!那是最好的。”
“不行!不行!我跟你说笑的!你还是做格格好。”他失笑,又摇摇头,忙道:“哪有人像你这样,放着千金大小姐不做,倒愿意当丫头的?”他一面拉着她坐下,笑道:“来,咱们先坐下来,好好聊聊,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在王府过得好不好?”
素素又习惯性地先替他倒了茶,然后才说道:“我阿玛和额娘他们都对我恨好。很疼我,还给了我许多东西。”她说着,一面伸手拿了桌上的糖栗子,细细剥好了再递给他。
“那就好。”杜觉非知道她还政不了旧时服侍他的习惯,也就由着她,接过她剥好的栗子,放入口中。“今儿个你怎么有空出来?”
“其实我日日都有空的,只是王府的规矩太多,不但是我,就连丫头们也不能随便出王府的。”
“这个自然。大户人家的行事都是这样。你见哪家大小姐上街逛去的?”他安慰道。“慢慢习惯就好了。”
“嗯,我知道。其实,今天是特别求额娘让我出门的,因为我跟她说……”她忙掩上嘴。真糟,怎么说溜嘴了!她着实懊恼。
“素素,你又想瞒我什么?”杜觉非何尝看不出来,揪着她,玩笑说道。“还不从实招来?你跟你额娘说了什么?”
素素让他看破,不禁脸上一红。“我……我……”她更说不出话来。
杜觉非见她仍像以往一样单纯老实,不免又心疼又爱。一时忘情,便伸了手轻抚着她的脸,柔声催道:“怎么了?你是怎么跟你额娘说的?是不是撒谎了?”
“没有、没有!人家没有撒谎啊!”她说道。“我跟额娘说我要来还二爷银子“还我什么银子?”他奇道。
“就是那张卖身契约二百两银子。”她呐呐道。“二爷不是把那张契书请潘总管带回来还我了吗?所以我想,我想我也该还的……”
他一时不答。
素素打开带来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一对白玉马来。“我额娘说还银子倒不如送这对白玉马来得体面,所以要我送来给二爷。”
“你额娘怎么知道那张卖身契的事,那张契书我不是藏在包袱里,叫你收好了吗?你怎么又去跟她说?还向你额娘要了这对白玉马来给我?”他皱皱眉。
素素见杜觉非神色隐隐不悦,一时心怯,急道:“不是我跟额娘要的,是额娘她自个儿拿给我的。我本来也没打算跟她说,是因为我叫玉乔替我去当首饰时,被潘总管发现了,所以找才说出来的……”真是愈描愈黑。
“你说什么!”杜觉非一扬眉,愕然道。“就为了还我那二百两,所以你叫丫头替你去当首饰?”
她只好点点头。
杜觉非顿时着恼。“你哪来的首饰?是王爷给你的,是不是?”
她叉点点头。
“王爷给你的东西你居然也敢拿出去当?”他站起身来,厉声道。“这要传出去,人家还以为荣王府穷得要当首饰过日子了,或者以为你这个格格被讨债的给逼急了,你有没有想过了”
“人家当时没想到那么多。”素素哭了起来。“而且也知道错了,我只是想早点还二爷……”
“我逼着你向你要债了吗?”他忍不住气冲冲地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我没有看重二百两,你怎么老是听不懂呢?”
为什么她偏偏要分得这么清楚,我爱她、怜她的一番心意,她到底了解多少?
素素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顿时被骂得哑口无言,掩而轻声哭了起来。
每个人都认为她大小题大作了,其实是因为他们没有穷过,不能体会二百两对从小三餐不继的素素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数目!在此之前,她想都没有想过她可以值二百两,而且杜觉非居然也会笨得照付,这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她又怎么可能如杜觉非所说的,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实上,她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还打算放一辈子。曾有一个人对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心丫头,如此如此地好……对素素而言,那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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