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俶果不拘礼,在席上分外活跃,口中的话仿佛怎么也说不完一样,“你今日是怎么了,怎有这么多话?”我终于打断他,“从前可不见你这样能说。”又趁势道,“看来是在家中没人同你说话,憋闷得慌了。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钟意的女子了?”那夜和道君曾见过钱俶的相思之态,我总想找机会同他说说,却一直未得空,今日终能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钱俶用力点点头,倒叫我不知怎样开口了。道君见此道,“七弟可和那女子相约好了?”钱俶摇摇头,不看道君,却说,“我相信终有一日,我能离她更近一些的。”我见他情绪低沉,便道,“九弟这样想最好,再触及不到的人,哪怕靠近一分一厘,都是好的。”“九弟也别太过执着,若是注定的不可能靠近,那便不要去走错误的路了,前路还有很多,莫为了贪一时之景,错过了往后的无限风光。”道君也劝道。
“王后说得对。”我举起杯盏,“来,再饮一杯,你去水心阁歇歇,晚间还有你要操持的地方呢。”一盏茶尽,家宴也草草散去。
傍晚内侍来报,发了帖子的将领官员陆续到了,都侯在天策堂,我便起身前往。今日的宫宴,来的大多是诸将领,我未曾传胡进思,年节下,都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夜宴之上觥筹交错,在外的在京中的将领们辛苦一整年,此刻便是最放松的时候了。主宾皆欢,正是兴起的时候,我刚举起酒盏,越过殿下酣饮的人,就见一老者精神抖擞地直奔向堂内。我心中一惊,那老者自然是年近九十还活跃在朝堂之上的胡进思,不过一瞬,他所率的亲兵便冲了进来,站满了天策堂。
胡进思会在除夕夜宴上起事我并不意外,这是早能料到的,我所惊怒的是钱俶居然没有拦住他,今日我特意将钱俶宣进宫中,又不许他饮酒,是将整个子城的防卫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可他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局势容不得我细想,胡进思亲卫的拔剑之声已逼近我的耳边,大殿上酣饮许久的将领根本抵挡不住胡进思带来的人,况臣子入天策堂中,是不允许带武器的。
我眼睁睁看着胡进思将诸将领一一控制住,再向我走来,“老奴没有罪,大王为什么要谋害我?”他扔下了剑,直视着我。
“这么些年,你早已当自己永远不会犯错,只要是你做的,都不是错,你又怎会觉得自己有罪?”我心中愤怒,“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要杀你的心思,可你大将军,却忍不住要来弑君!”我左右望去,光我近身侧就有数十人,我身怀武艺,固然可以打倒数名侍卫,可这满堂的刀剑,凭我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钱俶那边却仍没有动静。“大王,你在等同参相府事钱俶吗?”胡进思突然笑道,“他不会过来的,他此刻正率了禁军数百去正殿呢。”
我突觉天旋地转,今日钱俶的异常我早有所发现,可却不会也不敢往这个方向想,钱俶,我最信任的九弟,是他联合胡进思今夜宫变的。思及此,我猛地向殿外跑去,胡进思虽发动宫变,到底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弑君,我很快便跑出了天策堂。我要去义和院,去那棵大海棠树下,那棵树下有我的妻子在等我,今日我可能会失去一切,但我不能失去她,不能置她于危险的境地。
我飞奔入义和院内,海棠树正正地立在院中,我怔住,这里看起来和寻常别无二异,可却没了她的气息,道君,你去哪里了?我坐在海棠树下,拼命地想,我要怎样才能出去找到道君,要怎样才能护住我的妻。胡进思的人已将这座院子团团围住,这偌大的子城中,一瞬间便没了我的容身之地,一瞬间便找不到我的王后。
“王兄。”我转过头去,钱俶从屋内走出来,“我命人带走了王后。”我冲过去将他打倒在地,“道君在哪?!”他痛苦地皱着眉,语气依旧不愠不火,“我不会伤害她的。”他费力望着我,眼神诚恳,我终于放开了他,依旧站在海棠树下,“就这一件事,我相信你。”
他向我俯首,“王兄,对不起,今夜是我放胡进思入宫的。”我笑笑,“远不是今夜吧。”我看着他的一身戎装,“胡进思为人老道,怎么会那样莽撞地将道君扣留在他府中,还逼得我亲自前去胡府,说我和道君法师有短袖之好,这样的理由,从你口中说出来,他竟然也信了。”那次胡进思上的表文言辞恳切,我至今还记得,如今想来怕是也有我这弟弟帮忙润色,“你是何时知道道君法师就是王后的?”我问道。
“去年你刚娶亲时,我去你的私宅向你辞行,隐约看到院内的人影,那一眼,我就记下了。”我冷哼一声,“道君可从未多看你半眼。”虽知道钱俶不过一厢情愿,但想到他还觊觎我的妻子,心中自是不忿。钱俶点点头,“是的,她从未多看我半眼,若说她还认得我几分,那全是她夫君的弟弟这样的身份。”“如今,可还多了个叛臣的身份。”我揶揄道。
“我想靠近她哪怕是一分一厘,可我越想才越发现,我今生连多看她一眼都做不到,我不甘心,我住在她曾住过的宅院内,夜夜忍受着嗜心的折磨,终于,我想到了办法。”他道,“胡进思主动来找我,我便想试探试探你到底待她有几分心意,得知你待她那样的真心,我便知道,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条路,就是废了我,你来做大王。”我道,“如今王座就在你面前了。”他嘴角浮起一层浅薄的笑意,“王座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他望向我,“可我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若做了大王,我虽不能让她多看我一眼,却能让旁人再也看不到她,这样子,也是好的。”
“旁人就是我?”我看着他久久不点头,道,“你也知道,谁才是旁人。”我想了想又道,“有一夜我和道君曾回到旧宅,我们听到过你饮酒念诗。”他很惊讶,“所以你早就怀疑我了?”我摇摇头,“不,直到今日的午宴我还在想你到底瞧上了谁家的女子。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望向门外,胡进思已大步而来,“你好生照顾西都的黎明百姓,不管你惦念的人是否也同样地惦念你,不管你心中有多大的委屈,身为钱氏男儿,要永远记得身上的责任。”说完这话,胡进思已走到近前,他径直向钱俶行礼,“大王,请速去前殿行即位之礼。”
钱俶扶住他,“答应我一件事,才敢接受此命。”胡进思蹙眉,“何事?”“保全我的哥哥。”胡进思望向我,我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在位不到一年,我和胡大将军就有了太多的争斗,他要杀我,所以他赢了,赢了却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坦荡,不如只当未曾有过这一段君臣的争斗。“大王突患风疾,下旨传位给王弟钱俶。”他大声说道,便和钱俶一道走出了院子,“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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