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听到我提起七娘子,即刻忿忿道,“七娘子?我刚从她家出来。”
我见她语气不对,忙问道,“怎么了?七娘子出什么事了?”往日里因为七娘子身份高贵,像孙婆这样的人万万不敢以这种语气提起她的,现在怎么却?
“别提了,她当她还是从前府尹家的小姐吗?哼!”孙婆道,“我刚刚去帮赵乡绅家的儿子提亲,七娘子竟然直接拒绝了我,她那个父亲还派人将我逐出了门,他们那对父女,总有一日要遭报应的!等新来的府尹到任了,看我不好好地告他一状!”
孙婆还没说完,我冷冷看着她,“孙婆,说话之前可要掂量掂量,若要再让我听见你这样说七娘子,休怪我欺负妇人!”
孙婆好像突然想起了原先我的种种事迹,立刻噤声不言。
“七娘子现在住在何处?”我问道。
“就在前面不远。”孙婆赶紧指指前方。
第4章 布谷鸟儿
我很快便到了孙婆指的地方,这是一处普通的小院,没有匾额,位置也偏僻,难怪孙婆敢这样说话,如此看来,董家是没落了。
我找了半天才从后院的围墙翻了进去,墙边有一棵大树,才是初秋,叶子便几乎全掉光了,只有一尺红绫孤零零地系在枯枝上。
院子很小,除了主房,便只有东侧的房间还亮着光,我悄悄走过去。到了窗边,便再也踏不动一步。
昏暗的烛光中,七娘子静静地坐着,她手中执笔,慢慢写下,“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墨汁凝在笔尖,久久没有挪动,“坐看牵牛织女星……”她轻声吟道。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怕我若唤一声,便此生也离不开她了,我看到我教她写字,我与她一起填词,那些画面分明才过去几月,可为什么就像是前世的印记一般?
七娘子突然站起身,她的头僵了一下,又坐回原地。布谷鸟从书架上扑腾下来,直直地向窗子飞来,我连忙隐在墙边。
当日那布谷鸟曾随我出城,我知道它颇通人性,便让它回到七娘子身边,看来它真的听懂了我的话,好好地陪着七娘子。
“夜间天寒,别冻坏了。”我听到七娘子这样说道,明知道这话是对着鸟儿说的,我却仍觉得七娘子在看着我。
“父亲虽被免官,但我不见他有任何不安,想来是想好了出路,我们不会无处可去的。”我又听见七娘子说,“你就不要担心了,你看你比之前都瘦了。”
我暗想着二皇子来此赴任,应是担忧原先的官员联合起来使他不好管理,才随意寻了理由将董衡免官,可董家世代在此做官,二皇子不会真这么随意免除他的官职的,估计到任以后便会亲自给董衡新的官职,恰能收买人心。这样想着,我便放心了许多。
“郎儿。”我听见七娘子这样说,差点忍不住要冲出去,又突然想到她原是在叫那布谷鸟,便生生忍住了。
算来我二人养这布谷鸟也已有两年了,当日我带七娘子去山中玩耍,无意看到一只刚出生的鸟儿跌落在地,因为没有找到它的窝,也不见有大鸟来寻它,而七娘子也喜欢这鸟儿喜欢的紧,便将它带了回来。
这鸟儿很是招人喜欢,七娘子说,它就像我一样,便唤它做“郎儿”。
“像我什么?”我问她。
她眨眨眼,“不告诉你。”
我轻轻弹一下鸟儿的脑袋,“那我就叫你‘七儿’罢,你也像七娘子啊。”
她抢过鸟儿,“才不像我呢。”
可我二人终是争执无果,便各自按各自的叫着,也难为这鸟儿记住两个名字。
“郎儿,院中的树上有一尺红绫,你将它叼了来给我可好?”七娘子说道,却迟迟不见她打开窗放出鸟儿。
沉默了一刻,突然刮起大风,吹得窗呼呼作响,我忙又站在窗边,想为七娘子挡一挡这寒风。
“相见时难别亦难……(唐李商隐《无题》)”七娘子在我身后说道,“快走罢,天快明了。”
我不敢回头,只觉得室内的光一下子灼烧着我,“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布谷鸟的叫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狼狈地随布谷鸟逃离这地方,身后,烛光和目光都已熄灭。
布谷鸟围着大树飞了一圈又一圈,我看着随风飞舞的红绫,不知站了多久。
“七儿,回去罢。”我对着布谷鸟说道。
言罢便快步离去。
我在城门边侯了一会,城门便打开了,我正想出去,却被一个士兵拦下,“去去去,二皇子的车架要进来了,别挡道。”
我抬头看去,两列骑兵分作左右依次进来,进了城门便站定,其后一座华贵的马车缓缓而来,四周都是整齐的步兵,身上的甲胄随着有力的步伐发出铿锵声。
在城门处的百姓见到这样的景象,全然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只一个个跪下去,大声呼道,“恭迎二皇子!恭迎二皇子!”
我费力地挤出人群,只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入府。”
此后便有兵士大声嚷道,“二皇子入府,闲杂人等避退!”
小小的一个城门,因为二皇子的到来,我足足挤了一刻钟才走出去,一月间我已经是第二次踏上这条路了,第一次我未同七娘子告别,这一次也是一样。其实我知道,以董衡的心计,董家怎会如此轻易便没落?可我就是想寻到一个理由吧,一个可以让我回来再见一见七娘子的理由。
我仍旧不敢给她任何承诺,我如此懦弱,甚至不敢取下树上的红绫,告诉她我曾经来过。我怕,怕她等不到一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如果我终究无法保住她,那从一开始,我就不要自私地将她和我绑在一起。
我攥紧了拳头,手中,是小心翼翼撕下来的半缕红绫。
开宝六年八月。
“这是你的籍贯证明。”念稚将东西递给我,我本就是孤儿,念稚便帮我做了籍贯汴梁的证明,方便我就在开封府参加乡贡。
此时距我从山南西道回来不过一月,念稚虽然气我刚入府就离开,但见我又风尘仆仆的归来,并立刻开始苦读,便也没有再责怪我。我要求今年便参加乡贡,念稚一开始极力反对,“乡贡不比考秀才,而且这里可是开封府,优秀的人不知几多,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念书,安下心来好生苦读才是正事!”她道。
我却等不及,想要立刻就参加。
“乡贡年年都有,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你不懂。”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快点见到七娘子,多想要快些高中。
“好,我不懂。”念稚丢下这句话便走了。我以为她不会再帮我了,可是今日她便将证件交给了我。“好好考,我信你。”她看着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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