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_大件事【完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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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他看我作的画,两个小人坐在石头台阶上,此外是用颜料渲染了一层又一层的灰色夜空,这二人在皓大的天地之间小得几乎辨不出来。

  但他们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比这广袤的苍穹,要有趣得多。

  人生在世,不就要做些有趣的事吗?

  他退后半步,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将那两张拼在一起的画案推了开,“怎么不一样高?”

  “工匠做的,我哪知道。”我一手一个,按住了两个画案,“我都用着很好。”

  他蛮横地将我推开,“我的还没用过,怎么就给你了?”然后对着我的鼻尖道,“你付钱了吗?”

  我忍不住将他的头揉了揉,看着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变得乱蓬蓬,才双手将较矮的画案搬起来,自顾往西院去了。

  沈桑翘着腿坐在藤条椅上揺地吱吱呀呀,“哟,哥哥来啦,快快,将画案放进去罢。”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盏茶,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一点没动,只大大地喝了口茶。

  我搬着画案,比他走得慢了许多,就给了他这样做作的机会。放好画案,还不见他进来,我几步跨出去,抢过他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却……

  “沈桑,你放了什么?!”

  他早已笑得直不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罐,上书“盐”。

  我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些东西的,便看着他笑得脸通红,终于从藤椅上滚了下来。

  傻。

  妍君以先帝宰相沈伦之孙,淮南转运使沈继宗之女,将相后人的高贵身份入宫。

  沈桑作为他的庶兄,三月初三一早便去当了导引官,晚间才回到画院。

  “妍君初封才人,行册封礼时,有礼仪官紧急来报,说兖州父老吕良等千余人及诸道贡举之士八百余人请求官家封禅,其时已到承天门外了。”

  “我和妍君随官家来到承天门外,那里人山人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承天门有那么多人,比——”

  他想了想,“比降天书时的人还要多得多,诸人跪请了许久,官家都不曾答应。”

  “不过却大赏了他们,民间之士看到妍君站在官家身侧,误以为妍君是国后,一时赞美奉承。官家见此即刻便升了妍君为四品美人,并在百姓群臣面前行了正式的册封礼。”

  “皇后娘娘病着,官家特诏了修仪娘娘主持妍君的册封,礼仪结束,妍君随官家回了福宁宫,修仪娘娘便唤我去龙图阁。”

  “现在,妍君和修仪是同样身份的了。”沈桑说到这,怔了半晌。

  妍君才十四岁,刚刚入宫,目前自然与修仪娘娘没有什么冲突,可谁能知道日后呢?

  沈桑随我,一直依附于修仪娘娘,但妍君是沈桑的妹妹,孰重?

  “我们也不过小画师而已,跟这些当无太大干系。”我道。

  但往后几月,局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四月份自大皇子死后缠绵病榻多年的皇后娘娘瓮了,朝中登时掀起了一场立后的议潮。

  官员们几乎都谏议立沈美人为后,自妍君入宫,官家确实待她有异于其他妃嫔,但群臣上书,官家却沉默了。

  年纪稍大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官家放不下刘修仪,官家与修仪的特殊情分,宫中无人比得上。

  但修仪娘家势微,远不及沈家,位居二品修仪已让群臣不满,自然不可能任其为后。

  官家深知其中矛盾,索性不谈此事,将后位虚空着了。

  活人的事最是难做,对于已逝的郭皇后的丧事,却依礼做得十分到位。

  延福宫中挂起了层层白缦,因这里是专为帝后二人建的游乐之所,在这里的丧事,比其他殿宇都纯粹许多。

  至少,没有其他女子。

  我作为官家常常钦定画人像的画师,自然要接下为故皇后画像的事。我活跃在宫廷中时,恰好是郭皇后刚刚丧子,悲痛至极,此后便常年缠绵病榻,于是我便只有幸见得她一面。

  第44章 长路锦绣

  那是中秋节下,头一次从龙图阁出来,为着画好了修仪娘娘的美人图,奉修仪之命,请皇后娘娘升我做待诏。

  那日天气很潮,我记忆中头一次十五的月儿没有出来,我进入大庆殿。郭皇后正向官家说着九岁的大皇子做了顽皮事。

  大皇子自幼体弱,顽皮些自然是好事。

  皇后语气异常温柔,她眼神中流动着慈母的光辉,如同细细密密的冬日暖阳,轻轻地将你的眼角都染上淡黄色。

  官家听得很开心,他那时也年近不惑了,却还像是初为人父般,小心翼翼地听着自家孩子的小小事情。

  他们眼中都没有彼此。

  请完了命便离开,那一次,还正好遇上了皇后贴身宫女——似乎是叫做元支,被她强关了整日,直到沈桑来救我。

  于是我笔下的皇后便是温柔地过分,慈爱地过分。

  “娘娘就是这样子的。”

  我忙放下笔转过身,见一宫女愣愣地看着尚未完成的画。我常作人像,对人的相貌颇为敏感,往往见过一面的就不会忘记,这宫女,就是当日的元支。

  她拿起画来,转身便欲走。

  我忙止住她,“等等,还未画完。”

  她嫌恶地看一眼我伸出的手,“我说画完了就是画完了。”

  郭皇后的画像拿走后几日,延福宫的白帐就都撤下了,这御花园里又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初夏景象。

  大概一国之母,就给了她半月的白雪皑皑。

  “还记得那个元支么?”沈桑问我。

  我点点头。

  “她当日强行拿走了庄穆皇后的画像,后果然那画使官家不满,强令她拿回来让你继续做,她依旧不肯,只说皇后娘娘那样子就够了,不需添什么珠玉金饰。”

  这本来也是好事,庄穆皇后生前简朴,死后亦不需铺张。

  “她态度极其蛮横,且一副看不起任何人的样子,官家便怒了,听说将她罚作了粗使宫人,不得再入大庆殿。”

  我想起那日她看我的嫌恶样子,不难猜出官家看她时有多生气。

  她无故关押我的事,我和沈桑早已不放在心上,不过宫里似乎从没见过她这种性格的人,便叫沈桑忍不住多去打听几句了。

  “我还听说她从未做过浆洗一类的事,目下境况很是不好。”沈桑又道。

  “呵,又是一个背后说人闲话的。”

  居然是元支,正双手抱在胸前直挺挺地站在沈桑身后,眼神从他身上飘了飘,又到了我身上。

  “我上次竟未认出你来。”她这次的目光中没有了嫌恶,而是满满的探究,“封大人。”

  元支对我的兴趣不知从何而起,沈桑问时,她只将眼放在沈桑头顶,从未回答。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画院勾当官将她调来了图画院,虽然也是最粗使的丫头,却似乎很合她的心意。

  沈桑站在檐下,那里有不知从哪爬上房顶的葡萄枝子,我将枝子扯下来,他便能不紧不慢地做手里的事——枝子上已经发了好些小小的葡萄,都还是青色,不及拇指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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