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胭纪事_月裹鸿声【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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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日子还是要照常过,日出之时,洒扫清洁,巡防城墙,日落之时,换防查验,刀兵入库,日出日落,日落日出,就这样过去。

  现在问他,他也说不上效忠于谁,仿佛要说,便是效忠这座关隘。

  等他登到瓮城之上,看向下边,冷笑一声:“今儿咱们这够热闹的。”

  的确,瓮城之下,寒风呼啸,旌旗战马,一字列开,不知有几千上万人,延伸到暗夜的深处去,像一团沉甸甸的黑云,压在城前。

  看过去,有几家的旗帜是主要的,胡字旗、明阳太守胡赞,李字旗、河阴太守李易,秃鹫旗、溧水侯范武……然而,居正中的,是一面赤褐色巨牙双狮旗,这面旗帜本身似乎比别家都大些,在风中猎猎作响,翻卷不停。

  双狮旗之下,是那位齐侯葛洪,四世三公的家世,让黎晃虽不熟识,却也难说不认识他。

  月光清明,瓮城较低,让他能看清下面人的面容。葛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身着金甲,后披锦袍,头上戴着云纹虎贲盔,□□骑夜刀宝马,一袭纯黑没有半分杂色,身旁聚拢数位亲随,也都银盔玉带,装备得神采奕奕,要说有点蹊跷,独有一人裹在黑斗篷里,无装无饰,脸都遮住了,看身形是个清瘦男子,乘马立在葛洪身旁,不知是何位分。

  但他也并不在乎这点小事了,向前去,秉足中气,向城下喊道:“诸位大人,末将并未接到圣旨,命诸侯进京,此时大人们气势汹汹,兵临城下,想要做什么?!”

  “圣旨?”葛洪手持马鞭,向前一指,“如今皇位上坐了一个乱臣贼子,哪里有圣旨?”

  旁边诸侯立刻帮腔,此起彼伏。

  “就是!他说什么元大头偷了玉玺,让我们去攻打,可倒好,最后玉玺在谁那儿?!”“毒杀圣上,屠戮宗室,大逆不伦,如今我等是替天行道,进京勤王,还请将军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

  他们一阵喊,黎晃却不为所动,只道:“我等武将,镇守边关,只听兵符,恕难从命!”

  “黎晃,你世受皇恩,如今反要助纣为虐?”

  “大人们一无兵符,二无圣谕,末将如何敢担这个责任,还请大人们不要有意为难!”

  口舌几合,葛洪上来怒火,喝道:“本侯不愿妄动刀兵,生灵涂炭,才好言相劝,你若不识抬举,休怪本侯不客气了!”

  “我等宁王旧部,还怕你一群乌合之众?”黎晃也换了厉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法!”

  接着,他一挥手,“上箭!”

  女墙箭垛上,迅速登上一批弓手,手戴护套,弓弦满张,箭头映月,反射锋锐光芒,齐齐指向城下。

  城下也推出攻城器具,如笨重巨兽,缓缓前行,发出巨大声响。

  一时间气氛达到临界,双方都在等主将一声令下,便要呐喊冲杀。

  然而这时,葛洪突然笑起:“你看看,这是谁?”

  随着他的话音,飘荡的狮子巨牙之下,那斗篷兜帽的男子策马冲出,单骑直至两军之间空旷之处。

  黎晃先是一惊,觉得这人有胆色,他所在之处,完全是羽箭所及,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被射成刺猬。

  而一刹那后,他突然又惊觉,这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难道……”

  果然,男子一把扯开兜帽,露出一张俊秀之至又不失英气勃发的面庞。

  “放箭啊!射啊!往这儿射!”冲出来的青年似乎疯狂,一把扯掉外袍,撕开前襟,露出血肉的胸膛,对着城头咆哮飙骂。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丫头养的!吃了我家多少年俸禄!他妈的宁王是怎么待你们的!?”他肆无忌惮地大喊,用最粗俗的语言。

  说也奇怪,城上成千上万重甲大弓的军士看见他,骚动,继而又沉默,由着他如此轻侮。

  阿九喊着,骂着,喊到声嘶力竭,骂到青筋暴涨。

  此时的天地,只是他一个人的舞台,对垒的数万大军,甚至指向他的无数刀剑,都只是他的观众。

  他根本不在乎了,这些年的积压,这些年的愤懑,他只想喊出来,淋漓尽致,就算此时一箭袭来,射穿他的胸膛,那也是痛快无比。

  “放箭啊!放啊!”他音调尖厉到喉咙支撑不住,在空中破了音,再喊不出,反引来一阵狂咳。

  朔风野大,把他未束起的黑发卷的铺天盖地,残衣鼓起如同气球,同时把蔽月乌云都吹散了,苍白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流溢在他□□的胸膛,把肌肉的阴影都刻画出来,一如汉白玉的雕塑。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激动、恐惧,抑或只是单纯的寒冷。

  “九殿下,”城上有人咕哝出来。

  然而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声音也从咕哝变成言语,而最终变成呐喊。

  “九殿下!”“九殿下!”

  士兵们扬起手中□□,又整齐地顿在地上,像打拍子那样和声。

  这座孤关,在过去的数月,又何尝不是倍感飘零,无所适从,而如今,他们感到他们的船看到了岸,无论从道义,还是感情,有了港湾。

  这声浪中,黎晃沉默许久,擦了擦眼睛,道:“还不把箭收了!”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看冻坏了殿下……”

  ☆、第四十章 大厦崩倾

  长乐城里一片兵荒马乱,夏无殇左支右绌,苦战不休,可当看到潮水一样的旌旗涌到京城西门之下,还是愣住了。

  “他们是怎么过天宁的?”他喃喃道。

  不管他们怎么过的,他们过来了,这是事实。巨大的攻城锤撞击着白虎门,发出雷声般的闷响。

  诸侯大军一到,他手上那六七千人马,简直像石头面前的鸡蛋。

  一骑远远奔来,是那个亲兵阿飞。夏无殇看见他,顾不上还有老远,发狂地大叫:“苏龙胆到了吗?”

  “还没接到苏将军消息,”阿飞瘦了一点,可还是胖,气喘吁吁地道,“但是,皇、皇上找到了……”

  “项侯怎样?”情急之间,夏无殇叫出来的是惯用的称呼,但此时此地,没人会拿这个找他的岔子了。

  “像是跟很多人打斗过,还,还有气息,”阿飞越说声音越低,“可怕、怕是不成了……”

  这句话像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夏无殇的斗志,他睁大眼睛,盯着胖子。

  他的项侯,他的主君,他的恩公,他心目中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人,现在在这亲兵的一句话里,已然判了死刑。

  而他旁边的秦隐珠,也不敢相信地一脸惊容。

  “小的绝不敢在这事上胡说啊,”阿飞像是看出了他们的不可思议,在马上连连做叩头状,补了一句。

  “敌众我寡,死战无益,”隐珠比无殇更早恢复神志,看一看西城门方向的旗帜连云,道,“既然皇上还一息尚存,我等首要是保护皇上,不如且战且走,向东北方向撤离,想来路上还能与苏将军会合,再做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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