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是褪毛褪得干干净净的生猪, 冻得硬邦邦的,现剖开料理过,大骨头连着肉下锅煮, 加了八角、花椒、葱段、姜片、蒜等辅料,又有人排开桌子, 蒸了肉肠和大馒头,给士兵们当零食。
一片快活的气氛中, 有多才多艺的士兵跳到空地上打起快板儿, 划拳的、掰手腕的、扯着嗓子拉歌的,热闹得不得了。
重嘉随便披着件看不出品级的军装, 在一众军官的陪同下四处逛。有注意到她们一行的, 她就微笑着打个招呼,注意不到的, 她也不恼,就直接走过去了。
战前在军中担任高级职务的军官有的牺牲了,有的被降级了,此时陪同在侧的多是在战斗中提拔上来的新人,多数没有和重嘉进行过直接接触,行动间难免陪着几分小心。重嘉闭口不言,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声,只频频以目示意秋露。
秋露微恼,实在看不下去他们那个蠢样子,大声呵斥道:“有话就说,挤眼弄眉的什么鬼样儿!”
重嘉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回头看了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打圆场道:“大过年的,就是有什么气,也不该这时候发。走,他们吃席,咱们也吃席。”
说是吃席,其实究竟也没什么珍奇的菜色,不过是叫人从外头端进几碗菜来,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罢了。
有重嘉在,将领们都挺拘谨,重嘉主动笑着说了几句活跃气氛的话,众人这才渐渐放开了,吃喝一番,尽欢而散。
勤务兵收拾了帐中的杯盘,抬上一张小圆桌,重摆上酒菜,酒是自酿的桑葚酒,菜是两盘切细的腊肠腊肉,另有两只小巧的酒盅。
打发了勤务兵下去,秋露兴致极好地倒了两杯酒,见重嘉不喝,自己把两杯都喝了,又扫了几筷子菜。
身为前线的统帅,她掌握的信息比身在后方的重嘉还多。仗打到这个地步,本土作战的姜家财政都接近枯竭,远离本土的扶桑军只会更窘迫。
扶桑本就不是什么富裕国家,地瘠民穷,从前连天皇也吃不上几顿好饭,政治维新之后又被国内的大财阀把持了经济命脉,上层的财阀倒是发了财,底层的民众却依然穷苦。战前受欧美经济萧条影响,其国内百业凋零,小民生计日艰,种种矛盾累积,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
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不只是扶桑上层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也是出于转移其国内矛盾的考量。
为了鼓动民众支持战争,扶桑政府向失地农民许诺,打下中国的土地后,政府会迁移本国民众到中国殖民,将中国的土地分给本国农民耕种。
当时喊着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扶桑军部没有想到,战争进行了一个三月又一个三月,始终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而到了现在,尽管扶桑军队还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中外两方已经进入了战略相持期。
持久战毫无疑问对中国有利。时间站在中国这边,战争拖得越久,胜利的天平就越向中国人倾斜。只要姜顾两家不要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突然翻脸成仇,这场战争的结果就不会有什么变化。
一想到这里,秋露也不禁愉快起来。她会打仗,不代表她热爱战争。早日结束战争,恢复和平,这不只是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民众的期望,也是她的愿望。
自斟自饮了几杯,她笑赞道:“这腊肉做得不错,带来了多少?”半晌没听到回话,一抬头,就见重嘉一条腿支起,一条腿放平,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重嘉才醒过神来,愣了愣,道:“后勤压力大,这次没带多少,过了今天大概还剩得几斤,都留给你慢慢吃。”
秋露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好奇地问道:“姐,你担心什么呢?”
重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笑:“没什么,吃你的吧。”
“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秋露不以为然道,想了想,军营里也没什么可娱乐的,一时没了兴致,只草草用了几筷子,就叫勤务兵进来把桌子收了。
一共就开了一瓶酒,重嘉不喝,秋露自己喝了半瓶,瓶子里还剩一半,清澄的酒液静静地储在玻璃瓶里,勤务兵看了几眼,秋露道:“你不嫌弃就拿去喝。”勤务兵十分高兴地把酒拿走了。
秋露漱了漱口,见姐姐又陷入那种不自觉的沉思状态里去了,也不打扰她,拿出一叠报纸看了起来。
报纸自来是重要的舆论阵地,各方都想借报纸宣传自己的理念,从各家的上头往往能分析出很多讯息。
秋露舒舒服服地倚着被子看报纸,她虽然因为军务繁忙,没法及时接收各方讯息,但也要求人每日给她收集报纸,供她在闲暇时翻看。
她们自己的军报办得不错,但报上的大事她基本都了解,有些甚至就是她本人做的决定,她随便翻了翻,确定没有什么被遗漏的重要信息后就放在了一边,其次是顾家的官方报纸,顾家注资的《文报》本来由一群文人做主,自从顾少帅娶了徐家的玉婷小姐后,报纸的主导权就转到了这位顾大奶奶手里。
如今顾大奶奶可谓大名鼎鼎,南中国无人不知,她人极摩登,是引领时尚风潮的顶级名媛,人美心善,是明星慈善会的创始人,顾少帅的贤内助。
中国的传统,女人实际上的社交在嫁人之后开始,由夫家的层次决定。徐玉婷本就是顶尖的门第出身,未嫁前连皇宫都时常出入,夫家又是如今中国有数的显赫,可以说,她这桩婚姻,已经是世人标准中最完满的婚姻了。
顾家的好处在于是军人家庭,没有文人家庭那么多规矩,徐玉婷极力往台前凑,想要展示自己,顾大帅和顾临宗都没有阻止她,相反还颇为支持。
徐玉婷是真心把自己当顾家人看的,在起这个念头之前,她对怎么运作慈善会一窍不通,但她觉得这么做可能会对顾临宗有些帮助,她就这么做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个主意带给了她巨大的收益。钱是次要的,通过组织慈善会这件事,她首次切实地触摸到了权力的边缘。
她兴奋地发现,原来作为顾临宗的夫人,她是可以这样拥有政治影响力的。不管这影响力多么隐晦,它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发现给了她的信心以极大鼓舞,尽管是作为顾临宗的附庸存在,她也确实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对于曾经也是独立养活自己的徐玉婷来说,这个发现不啻于让她重获新生。
此后,她就把手伸向了其他领域,比如宣传和教育。
秋露正在看的这一部分,就是徐玉婷所主导的与南方革命党的论战。革命党的理论基础是自由民主,他们也一直是这样宣传的。基于这个基本理念,革命党不仅反对朝廷,也反对顾家,说顾家是军阀,□□而且反动,革命党的军队打不过顾家的军队,就在报纸上痛骂痛批顾家。换成别家,因为理论不足,或许就忍了,全当革命党在胡吠,徐玉婷却受不了,当即组织起一批人来与革命党对骂,骂革命党是自私自利的小人,顾家在前头抗击外敌,革命党在后头一个劲儿的拆台,小人行径,令人不耻,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后,又爆出了一批革命党首领的黑料,攻击其首领的私德。也不知是哪个文人写的文章,文笔犀利辛辣,颇有些文化人才能懂的妙处,每每令秋露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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