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公主的用品,当然格外的精美华丽, 小小一只巴掌大的攒珠囊,做成了桃子形状, 粉白相间,活像一只真桃子, 下头用翡翠做了叶梗装饰, 尾端又缀一颗金色大珠,娇艳里透着贵气。
她手里细细揉捏着粉白可爱如美人脸的“桃子”, 想起当时它随着妹妹的走动在裙摆间轻轻摇晃的样子, 不禁一笑。
就在府中大宴之后不久,赵瑢已经对她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文英很能理解他的小心思, 任是谁无端背上一个负累,心情都不会好,何况她还是被他的母亲亲手抛弃的,这么一个讨债鬼似的亲妹妹,大概还不如素不相识的路人讨喜呢。
对赵瑢这种迫不及待地要摆脱她的做法,文英并没有什么愤懑,要是他突然变得热情有加,她倒会觉得老大不自在。
很早之前,文英就知道,血缘代表不了什么,她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亲生父母,身边至亲至爱,全是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这种成长背景下,她并不觉得有血缘就该区别对待。
赵瑢虽然不想多见到她,却也没想害她或是从她身上谋取什么利益,甚至还草草为她做了一番打算,人家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文英对他实在再无所求。
她现在只发愁一件事,走之前到底要不要和小妹说一声儿呢?
现在这副残缺的身体做事确实不便,出不得门,上不得街,偏偏小妹又是宫里未嫁的公主,身份虽然尊贵,却没钱没人手,两人连一条稳定安全的联系渠道都建立不起来。
帘外的雨声更大了,仿佛有人在天上端着盆子往下泼水,鸳鸯彩鸭等水禽都敛了翅膀缩在廊下团着不动,有个小丫头手上捧了件薄披风,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笑道:“小姐,加件衣裳吧。”
天际一色青白,窗外挂着的木铎在风里互相乱碰,彩线都纠缠成了一团,窗下的人却是静默的,小丫头不识字,没念过书,只觉心头被什么重重一撞,那滋味儿却是说不出来。
文英一下子回神,点头笑道:“麻烦你了。”小丫头受宠若惊,忙道:“小姐也太客气了。”手下伶俐,将披风罩在她身上。
这时外头传来砰砰拍门的声音,在雨声里听起来带着闷意,小丫头忙去开门,门外大步走来一个高高大大披蓑衣戴斗笠的人,后头跟着两名小厮。
来人钻进廊下,被人服侍着去了蓑衣斗笠,露出那张俊美深刻的脸庞,猿臂蜂腰,气势剽悍,竟然是宋世子。
文英微感意外,笑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两人在来京的路上相处得还不错,宋世子迈步而入,振了振衣袖坐下,随口答道:“刚出门的时候还没这么大雨。”
他年岁不大,却已经开始在朝上当差办事,平时忙得很,过来一趟也是有事。宋夫人去世前,给文英留下了不少产业傍身,宋世子此来就是和她做交割的,又在单子上额外添了些。
“这是我和父亲的一点儿心意,你才这么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定会遇上什么事儿,什么都是假的,手里有钱才是真的,别推辞,自己收着,别跟人说。”
宋世子是真的欣赏这个养妹的脾气,虽然身有残疾,却从不自怨自艾,什么时候都从从容容的,真是少见。
文英知道他完全是一番好意,可她却不能拿,接过单子瞟了几眼,又原样合起来推还给了他,一言不发,意思明了。
“给你就拿着,这是娘的意思,她老人家养你一场,给你留点儿东西,你还要推三阻四的?”宋世子见她不要,故意沉下脸,恶声恶气地说。
“并不是这个道理,”文英好笑地摇摇头,温声道,“娘待我很好,我无以为报,本来接受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只当又领受一次她老人家的慈恩,可偏偏又是生我的那个女人抢走了娘的女儿,我心里惭愧无已,哪里敢再占你们家的便宜?”
宋世子一下子哑然,低头想了会儿,才道:“你是你,那个贱妇是那个贱妇,你还是被她扔了的,何必认她。”
“人心里自有一杆秤,我不认她是一回事,我心里过不去又是一回事。我这一去只怕此生不会再来了,娘还有些遗物,不嫌弃的话,请让我带走一两样儿,也是个念想。”见他还要再劝,文英笑道,“如果你实在想帮我,就帮我做件事。”
宋世子感兴趣地问:“什么事儿?”
“我新近认识了怀星公主,觉得很是相投,这一走,实在有些舍不得她,你要方便的话,帮我给她传个信儿。”文英道。
“行,我尽快,你等我的消息。”宋世子爽快地起身,又道,“娘的东西都在我那儿,你得空了只管来取。”
文英含笑点头:“谢谢你了。”
没过多久,宫里的陈媛就收到了一封素笺,拆开来是一笔熟悉的峭拔字体,只有寥寥数笔,内容却让她措手不及。
没想到才见了面,接着就要面临分离的局面,陈媛抓着素笺咬牙切齿,在心里骂了赵瑢无数遍。
来送信的是童家的人,见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趋向狰狞,不由害怕,怯怯地喊了声:“殿下?”
陈媛沉着脸,快步走到书案前,取了张彩笺,一挥而就,吩咐来人道:“速去送给赵家小姐。”来人不敢多问,立即去了。
*
文英离京的那天是个晴天,连着下了多日的雨,天终于放晴了,车子颠颠的行到城外十里亭处,被一辆驷马拉的华丽大车当头挡住了去路。
不等赵家的人说话,对面大车上的人就扬声道:“我们主子来送赵小姐。”
文英在车内听见,便知是小妹了,当即对左右侍女道:“扶我下去。”两侍女忙唤人推过轮椅,一左一右搀她下去。
垂着鲛绡纱的车帘内有倩影晃动,不消片刻,走下两名衣饰相同的少女,两人回身扶出一位戴幂离的小姐。
两人在亭中坐定,陈媛摘下幂离,冲文英莞尔一笑,对自己的侍女们招招手,口中道:“今年刚贡上来的南方新茶,其状如针,气味芬芳,我还没喝过呢,咱们一块儿尝尝。”
侍女们把烹茶的工具摆好,烧好水,就鱼贯而出,只留下姐妹俩在亭内。
“赏花,烹茶,喂鱼,绣花,弹琴,弈棋,作诗,画画……”陈媛把热水缓缓注入小杯中,自嘲地道,“除了这些,再没别的事情,真是毫无意义的浪费生命。”
文英笑而不语,拿了个橙子放手里握着,不时抛上,不时抛下。
“人活着哪能每一件事都有意义?无聊的事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啊。”她把橙子高高的抛起来,又一把握住,“像我这样,不也没什么意义吗?但也没人规定不能这么干不是?”
陈媛劈手夺过那个橙子,抓起放在盘子里的银刀破开,大大咬了一口,牙齿间磨着橙肉,含混不清地说:“你是偶尔这么干,我可不是,现在的日子没劲透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和人斗心眼儿,凭什么呀,就知道捡软柿子捏,都欺负我!他们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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