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见躲避不及,只得站在四福晋身后低头不语。
那头弘晖一无所知,笑着向母亲和两位庶母请了安,对钮祜禄氏点了点头,就要腻上前对母亲撒娇。
乌拉那拉氏怒道:“弘晖,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不经传唤擅自进入长辈房里,冲撞了谁怎么办?”
弘晖被她骂得一缩头,满脸疑惑正要分辩,一抬头见了年嬿婉,不由痴了。
他在宫里上学,平日颇受祖父疼爱,来往宫掖,见过不少宫妃宫女,就是自家几位庶母也颇有姿色,可历数他生平见过的诸多女子,和眼前这位不过豆蔻之龄的少女一比,竟通通算不得什么了。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其态也,姣若朝霞,灼若芙蕖,其质也,松生空谷,月射寒江……
一时之间,他拼命地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出形容这位少女风姿的确切句子。
见状,乌拉那拉氏又惊又怒,喝道:“弘晖,你在看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怒意是一分真九分假,这会儿就是十足的发怒了。
她的弘晖上辈子只活到八岁,还没到慕艾的年纪就不在了。她原本并没有想到他会对年氏生出心思,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他们见面,谁知年氏果然是个狐媚子,只一面就勾去了晖儿的魂!
弘晖被她吓得不轻,立刻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儿子知错,请额娘息怒!”
看完这一场好戏的佟佳氏笑道:“福晋何必动气,大阿哥还是个孩子罢了。”
当日就这么不欢而散,在所有人离去后,乌拉那拉氏越想越不忿,一口气憋到了四贝勒胤禛下衙回府。
收拾了心情,伺候丈夫吃过饭,她就见胤禛倚在炕上,手里转着佛珠,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就问她:“你很喜欢年遐龄家的丫头么?”
她的心情更糟了,想了想,回道:“还好,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那孩子长得虽好,人却有些木愣。”
胤禛半合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半晌虚应一声,下炕穿鞋,说:“爷还有事,去前院歇息。”便抬腿走了。
乌拉那拉氏险些咬碎牙齿,心知他再不能孤衾冷枕独眠的,派人一打听,果然是去佟佳氏院里了。
回到家里的嬿婉当然不知道后续还有这一段公案,她只是欣喜地笑道:“孔先生要回来了?”
第33章 清穿女的混战03
孔先生是嬿婉的老师。
这个朝代让她非常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对女子的全面压制, 女儿家未嫁前在娘家是“娇客”,但一个“客”就表明了身份, 说明不是这家的人,只是客居而已。
在这种想法下, 家里其实并不会怎么培养女儿, 一切资源都向着男儿倾斜。比如说嬿婉的两位兄长,几岁开蒙,几岁独居,读书科举,家里都有细细的规划, 而对女儿家的教育则轻忽得对, 一般是女性亲眷长辈教着认几个字,念几本女戒闺范一类的书,教导些三从四德的人伦道理, 七八岁上就开始请人来教女红家务,不再念书。
她已经算是十分受宠的姑娘了, 仍然没有请过什么蒙师,向父母提出来, 也被拒绝了。后来还是她年纪渐长, 长兄拿了几本数理的书来教着她玩儿,发现她竟很有天赋, 这才劝服着父母给她请了这位孔先生。
这位先生是个南人, 出身于一个乡绅小地主家庭,性好算学格物, 和年希尧很是相投,后来上京预备科考,客居年家,顺便受年希尧托付教导嬿婉一二。
次日早起,嬿婉仍是前去父母处定省,年夫人拉着她问了在四贝勒府的见闻,听她如实诉说后,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她回头对年遐龄忧愁地叫了一声道:“老爷,你看?”
年遐龄也是眉心微皱,只是他城府比夫人深些,待要说话,先看了女儿一眼。
“婉儿,你自己出去玩吧。”年夫人立刻会意,打发女儿道。
“女儿告退。”嬿婉抬眼将父母的神情收入眼底,心里有了分寸,当即告退。
不知年家夫妇商量了什么,嬿婉不好打听,只能按部就班过自己的日子。孔先生回来后,她仍然上学,但奇怪的是,往日认真刻板的孔先生最近教起学来,却总有几分心不在焉似的,时不时还忍不住翻看一本夹在四书里的小册子。
那本小册子被他反复翻看,都被翻得卷边了,但显然是主人的心爱之物,仍然平平整整的,被保存得很好。
有一次孔先生在课上看那小册子看入了迷,到了日常歇息的时间也不知道,丫头进来送茶果子,嬿婉亲眼见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慌乱地把那小册子掩进了书里,那反应就和上课时被老师发现在立起的课本后偷看闲书的学生一模一样。
她当时不显,但心里已经起了疑,孔先生为人方正,断不是那等淫邪之辈,绝不会做出在上课时看那种东西的事情。
回去后,嬿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脑海里有一道灵光抓不住。
后来她暗暗观察了孔先生一段时间,尤其注意他看那书时候的神色,渐渐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头浮现,那想法让她心惊肉跳,简直坐不住。
终于,这一日趁着孔先生外出,嬿婉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里,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
书架上、桌案上、枕头边,一个一个地方搜索过去,虽然藏得很深,还是被她找到了那两本特殊封皮的四书。
她颤着手取出那两本昏黄的小册子,顿时觉得一阵眩晕。
手里的这两本册子,翻开封皮,一个上面写着《民主主义》,另一个上面写着《为什么要打倒孔家店》。
这无疑不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东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缓解晕眩之感后,又将册子翻过去一页。
这是手抄本,应该是现在文人中私下流行的那种,字迹清秀严整,她认出那正是孔先生的笔迹。
两本小册子的内容都不多,用快速浏览的方式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全翻完了,她越看越肯定,这就是姐姐的文章。
当年姐姐还很年轻的时候,作为党员,每次参加什么思想研讨会,或者到党校进修时,总要写大量分析阐述马列毛概思想的文章。她的思想轨迹、行文习惯,嬿婉都是非常熟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尽管早就有所猜想,但当心中的想法真正被证实之后,她还是难以避免的感到一阵心神激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激动喜悦的心情,接着就涌起了深深的忧虑。
《民主主义》一文里,宣扬的是“革命排满说”和“天赋人权说”,还带着几分社会契约论的痕迹,《为什么》一文里,深刻阐述了今日之儒学对社会的桎梏作用,宣扬去伪存真、科学实践的思想。
这些思想当然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但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之统治,本来就是靠一个谎言来维持的。
姐姐的文章当然说得痛快,但就是太一针见血、太戳中痛处了,比明代李贽的思想还“离经叛道”,怎么不为当朝所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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