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朱年能够走到那一步, 都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她不仅立刻得到了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待遇,还被延为上宾。
之后,她凭着自己的能力,先是培训技术工人,再是培训技术干部,与共和国的工业从事人员一起摸索,一起成长,一起奋斗,终于融入了共和国的体系之中,成为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光荣的公民。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五十多年,直到近些年,她才终于完成了自我价值的实现,不是在生育价值上,而是在无关男女的个体对社会的奉献上,这让她又一次领略到了生命的美好,迸发出了生活的热情。
这时,空气渐渐温暖起来了,她哼着歌儿,把一只锅子放到煤炉上,掀开盖子,里面盛着半锅凝固的粥,看上去有些像某种动物的脂肪。她嫌恶地捏起勺子搅了搅,让粥里的颗粒均匀些。
一个人的生活总有或多或少的不那么讲究的地方,何况她是个忙成狗的理工人员,何况她曾被人伺候得生活能力退化。
这半锅粥还是昨天喝剩下的,她把碗筷堆叠在水池里,锅子往窗边一放就去睡了,这会儿热热正好当早饭。
她嘴里哼着“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走开去刷牙了,刷得满嘴是沫时还在哼哼,结果差点捣到牙龈,狗舍里的土狗也呜呜着,像在响应她似的,她一下子乐了。
等她收拾得一身清爽去厨房时,炉子上的粥也好了,咕嘟嘟冒着泡。她小心地把锅子端下来,盖上炉子盖,盛了碗粥出来。
吃完早饭后,她提起准备好的公文包出了门,坐上电车到政府去。这电车是去年才修好的,应用的每一项技术都浸透了她和同事们的汗水,全世界只有北京才有。
她付了车费,年轻的美女售票员向她点头问好,她也回以微笑。已经快要过年了,街上的人很多,但乘坐电车的很少,最引人注目的两三个外国青年,典型欧洲人的长相,友好的对她笑着说“新年好”。
她选了个靠窗的单座,坐下来,托着下巴看向窗外。冬天百草凋零,万木枯疏,但人们在树干上系上金粉色的带子,在门前粘彩纸、贴春联、挂灯笼,小孩子们穿着新衣裳在街上窜来窜去,手里握着糖葫芦或糖人糖画,一点儿也不显得凄清,只显得热闹。
前头几个欧洲青年聊得火热,他们用的都是汉语,李素心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他们是北京大学的留学生,家境都称得上不错,仰慕强盛的东方共和国,远渡重洋来学习革命理论的。还有个鼻侧有雀斑的男生一直在说“中文太难了”……
李素心饶有兴味地想,他们这种不远万里来到心目中的圣地,意图求得真理的精神,简直和求取真经的唐三藏有的一拼。
果然是年轻人啊,敢想敢做,敢打敢拼,什么都不怕,有着天地间装不下的壮志雄心。年轻真好啊!
离政府的所在地还有两条街,她下了车,步行走到一只邮筒边,将一只信封投了进去。信封里装着两百块钱,是寄给她的小儿子金弘时的。他才来了信,信里直言不讳的告诉她,他和他妻子的第四个孩子刚刚降生,是个男孩,他们夫妻为孩子的诞生感到由衷的喜悦,但孩子的母亲奶水不足,而他们没有钱购置贵重的营养品,要她速速寄钱去接济他们。
李素心当然为孙子的降生而感到开心,但看见儿子又是写信来要钱,好心情顿时被败坏了一多半去。她这个儿子就是个讨债的,自从她为共和国工作之后,就开始用一种看叛徒的眼神看她,到了新疆后,难得来一封信,她每次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时,他的信就来了,信的意思归纳归纳,不管前头说了什么,总归就是前面铺垫要钱的借口和最后开口要钱。
在为儿子结婚支付了一笔不少的钱后,她已决意不再给他一分钱,她知道,如果学会精打细算,弘时的工资绝对够他应付生活中出现的大部分情况。弘时要了几次得不到回应,又变了花招,开始拿孩子说事。
这一招可以说捏住了李素心的软肋,她能硬着心肠不给成年的儿子金钱支援,却做不到对着还是个婴幼儿的孙子无动于衷,只能忍着恶心给他寄钱。
寄出钱后,她走到政府所在地,门口的士兵一如既往的敬业,站得如同标枪一样纹丝不动,检查过她的证件后,确认无误,就放她进去了。
政府机关里也没几个人,因为大家都放假了,移栽来的常青树丛间只能看到军装,偶尔才有一两只麻雀。
她走进朱琳的办公地,这里既是办公场所,也是她的住处,几个警卫兵在大厅里围成一圈斗地主,见她进来了,才收拾起嬉笑的嘴脸,跟她打了个招呼:“哟!李工。放假了还过来?有预约没?”
李素心说:“预约过了,我们部门本来是要提交明年的预算,结果今年又早放了一天假,没赶出来,没交成,早跟秘书室的人说好了,今天过来交。主席人呢?”
警卫兵笑着指了指后头:“年帅过来了,陪着主席聊天呢!我们无聊得很,就一块儿斗会儿地主。”
“少斗地主为好,小心叫年帅看见你们不干正事儿。”李素心轻飘飘的说。
她说完就走了,走到后院时,隔着玻璃落地窗,就看见年嬿婉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对面的朱琳手里翻着一本书,两人正不知说些什么,神情都很舒缓,相互之间的那种磁场,叫人看了就觉得温馨。
朱琳抬头看见了她,笑着招手叫她进去,李素心很奇怪,明明朱琳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个任谁也能一眼看出来,她常年伏首案牍,加班熬夜是寻常事,皮肤老得很快,可奇怪的是她看着一点儿也不显老,只是美得更优雅、更有韵味。
当年她初见朱琳的时候,就被她的长相惊艳过,现在过了十几年,她的身上更多出了一种别样的美丽。
她快步进去,窝在沙发里的年嬿婉也挑高了眉看过来,精致的五官完全脱出了少年时的青涩,一顾可倾城,眉目间又蕴着一股子英气,令人不敢逼视。
但她也不怕她,现在毕竟是共和国了——这个事实令她一想起来就想微笑——纵然位高权重如朱年,也不能让旁人因为她们一个眼神而战战兢兢。
客厅里光线充足,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正好照在一株修剪得整齐好看的富贵竹上,叫人看了就懒洋洋的。
她说了自己的来意,朱琳便起身带她去了书房,请她坐下说。她把文件交给朱琳,只略做回忆,清了清嗓子,就有条不紊地讲了起来。
朱琳比照着文件,一会儿沉默地听她讲述,在纸张的段落上勾划记号,一会儿眉头紧皱,不客气地提出疑问。
李素心不慌不忙,总能针对她的疑问给出恰当的回答。两人有问有答,说了两个多小时才说完。
出书房的时候已近中午,朱琳看了看墙上的表,就邀请她留下吃午饭。李素心欣然应邀,跟着她坐到了餐桌前。
尽管贵为国家主席,朱琳的餐桌仍然是简单的,四菜一汤配馒头,菜都是素菜,豆芽豆腐白菜菠菜什么的,汤是什锦汤,掌勺的人厨艺很好,汤尤其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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