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先前在西戎人的大营里已经听陈词说起过赤蛇暗杀主君们的家眷之事,可这会儿听得肃和这般言论,夏初瑶还是忍不住背脊生凉。
“觉得残忍?当初他们从我父亲手上抢夺这张图纸的时候,所做的事情,比这个残忍千百倍。”明明是在笑话语里却是满腔的悲凉和怨怼,“当初秦家修好石墓后,请了阿史德家族的人来做守墓人,将这钥匙和图纸都交于他们,要他们守墓百年,等得百年之后,有秦家家主来取。”
“阿史德家族深受秦家重恩,甘愿将整个部落解散,然后带着族人迁到了浮白滩后守墓。浮白滩虽然地势复杂,很容易迷路,可是,那些得了消息,觊觎财宝的人就如野狗闻到腐肉一般,不顾生死地要越过浮白滩来抢夺钥匙和机关图。”
“不过五十年,阿史德家族的人在一次次争夺中死伤越甚,到我父亲那一辈,他不得不带了图纸和钥匙,换了身份姓名,穿过浮白滩,装作普通百姓,留在了格罗部。”这些往事,还是在他们被擒之后,奄奄一息的父亲缓缓道出的,直到父母临死的那一刻,他才知晓了家族的使命。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在格罗部像个普通人一般安然度过一生,毕竟,百年之约已是下一辈的事情,他要做的,不过是藏好身怀的巨宝,等得临终时,再将这一切交代给他的儿子,再让他的儿子将这些带去东陆,交给秦家人后,就可以完成阿史德家与秦家的约定。”
“只可惜,他忘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身份终还是叫外人得知,那些觊觎宝藏的人们找到了他,五个部落的君主们抓了我们一家,他们以及其卑劣的手段将我母亲折磨致死,逼得父亲交出了机关图,却因着这枚钥匙被当时只有五岁的我寻了机会,带着逃走,他们虽得了图纸却不能入墓,便将这图纸分作五份,约定等到寻得钥匙之后,再将图纸拼凑,一起入墓。”
“我逃到浮白滩后,差点死掉,幸亏遇到了路过的沙盗,他们将我捡了回去,那沙盗头子收了我做义子,教我武艺,死前还将他的手下都交托给了我。葬了他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他们杀回格罗部,杀了当年出卖我父亲的格罗部主君旭达尔,我知不能急于对其他四部动手,便自己做了这主君的位置。”
“你如今抢回这些图纸,带着钥匙来大齐,难道是想依约将它们交还秦家?”默然许久,夏初瑶低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对他的过往做什么评价。
“呵呵,交还秦家?”肃和冷笑一声,侧头去看那盒中之物,“他们秦家自己的东西,不管不问几十余年,害得阿史德一族家破人亡,这灭族灭亲的恨,他们也算一份,我怎会轻易将这些交还?”
“我来东陆,是想将这些送给大齐皇帝。”
肃和此话一出,屋子里除却勒奔外,其他人都是一怔。
“我本欲屠尽四部之人,奈何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我既然时日无多,那些该千刀万剐的人,自是要寻一个人去帮我处理。”若非当年夜来国一战遭了晋军重创,他或许就可以完成复仇大业,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
“你既然已经与他们有过交涉,我便也不需得教你要如何做,你将这个带过去,告诉焉阐,等得你我约定达成之日,余下的便全都是他的了。”将盒子里一张破碎的锦帛图纸拿出来递给夏初瑶,肃和合上盖子,递给了勒奔,让他收好。
“你不报仇了?”将那张残卷收入袖中,夏初瑶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都已经到了帝都,甚至已经入了靖安王府,只差一步,他便可以达成所愿,可是,现在却突然放弃了,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带他去见川宁?
“你若同情我,不如现在就将川宁的下落告诉我。我这便让勒奔将这些送回故洗城去,说不定我还有机会,一睹西境这一场大乱。”见她拿了图起身,本以为她会转身便走,听得她问,面具之下的肃和却是笑了。
他知她从前觉得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对于这些评价,他也并不否认,他能活到今日,全凭报仇的信念支撑。如今不过是坦白了身世,他总觉得,她看他的眼中少了些厌恶和戒备,虽知这是同情,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若是此物真的有用,等得武方城事了,我便带你去见川宁。”那稍纵即逝的迟疑转瞬清醒,夏初瑶也只是拱手朝他作了一礼,郑重地说了一句,便欲带着池光和御风离去。
今日赶回去,还来得及再去一次西戎人的大营,若是真的能劝他们退兵,或许,不仅解决了此事,还能阻止孟长安走上绝路。
“夏初瑶,你一个晋国人,为何要帮大齐奔走?若是坐看此时战起,对晋国来说,不是好事一件?”刚到门口,却听得屋中的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西境若是战起,不知又要葬送多少性命?”夏初瑶步子一顿,默了默才缓声说道,语气里却并无太多底气。
为什么要帮忙?若不是她跟来,褚云舒也寻不到机会与敌军商谈,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切,这场战事也在所难免,到时候,只怕不仅是武方城,还会祸及西境。可是,即便是殃及整个大齐又怎么样?这又不是她的国家,她不急着去操心威远侯府的危机,却在这里卖力地帮着齐人退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将军当年斩敌无数,阵前毫不留情,现在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实在是叫人可敬可叹。”对于夏初瑶这样的答复,肃和并不满意,却也只是笑笑,抬头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勒奔,“此去武方城只怕会有危险,不如让勒奔他们带着人去保护你吧?否则以你的身手,我怕你一不小心就死在了我前面。”
“我的安危,就不劳肃和主君操心了。那么多人都惦记着主君的脑袋,勒奔将军他们还是留在主君身边稳妥些。”淡声拒绝后,夏初瑶也不再多留,与御风和池光一起匆匆离去。
晚霞已现,他们还需得趁夜赶回西陵候府去找褚云舒。
“主子,就这样放他们走了?”等得一行人出来酒楼,跟在肃和身边看着楼下的勒奔蹙了蹙眉,他知道肃和一心要寻川宁少主,可是,他们能安然自故洗城出来,是有条件的。就这么让夏初瑶他们带着图纸走了,褚云景的交代要怎么办?
“她想平息战事,可有些事情,如今不是她能说了算的。我们且在这里等等,他们必然还会回来。”肃和抬眼看向窗外被万丈霞光晕染的楼宇,轻叹了一口气,“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找到川宁更重要。答应褚云景的事情,等得问出了川宁的下落,你们见机行事便可。”
“主子今日太过劳累,还是服了药,早些休息吧。”听他提起川宁少主,勒奔也不再多言。
老头子当初捡了肃和回来,是当亲儿子养的,川宁少主小肃和六岁,与肃和自小一起长大,两人就像亲兄弟一般。当初夜来国的那一箭,肃和自那之后懊悔不已,从未终止过派人打探搜寻川宁的下落,如今甚至为了他,舍了自己的灭族之仇,勒奔虽然觉得夏初瑶的话也未尝可信,却也不忍在这种时候打击阻止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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