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否认这房间对她真的是很大的一种恭維,也大大的满足了她的虛榮心。它以水仙花的图案、色彩做架構,一进门,会先看到那以繁复重叠的水仙花紋布料做成的窗帘,接着是那些像春神刚刚造訪过的米白与水仙黃色调的藤椅、椅墊与地毯。几幅令人爱不释手的水仙花精密工笔画,就被裱在镶了宝蓝边的画框里,并被釘挂在最适当的墙位,两个缕了水仙花,好像是以树脂和油纸做成的花型灯饰,则静静的立在茶几与床头柜上。
从来,水仙不知道她以之为名的这种花,能被如此淋漓尽致的运用于生活,然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让她感觉被膨胀的有些难堪。如果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陳设是莊頤的选择,那他一定在影射她那毋须有的罪,例如虛榮或放荡。
当然,她也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是后来打开房里的大灯之后,才看清楚她有个精雕细琢的美丽床铺,哦,床头板上雕刻的那些细细微微的水仙花朵,与柔软层叠的米黃色水仙蕾丝花床单,在亮眼的大灯下,看来好似一个处女的祭壇,优雅莊重又纯洁的令人觉得睡上去都有点褻瀆。
但那是她「丈夫」为她准备的新婚之床,而且他大方的不准备用它来当祭壇,因为基本上,他可笑的认定了她不足个够优雅莊重与纯洁的女人。
这样教人不知该感觉愉快或悲哀的思绪,让她霍的跳离了那个床誧好几步,并如临大敌的瞪着它数十秒。后来,她決定暫时挥开所有恼人扰人的思绪,开始整理她那不算太多的家当,她收恰的很慢,但是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把一切该归位的全归位了。
晚间十点不到,她又无所事事了。一切婚姻中教人困扰烦恼的问題又全回到脑海纠结,令她不得不烦躁,不得不百感交集。十时许,她把一本杂誌拿在手中翻了又閤、翻了又閤,那本书几乎被翻烂了,寂寞孤单的夜依旧在霧气中绵延得好长好长,像没有尽头。
再后来,她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一阵声音吸引着走出房门,走向簷廊。那是一管低沉到令人感觉沉重的薩克斯风声,吹奏者正吹奏着DustInTheWind(风中之尘)。
水仙好奇霧莊可能有谁会吹薩克斯风?且在秋意惶涼的更深夜静?那乐音很传真,不像是由唱机点播。她以好奇伴随着靼巧的步履,逐渐靠近簷廊尽头,就在那个由圆滚木筑成,高于地而不过两尺的阳台上,她看见了他──坐在轮椅上的莊頤。
他双掌捧着薩克斯风管,手指灵活且熟练的按压出音階,神情显得十分深刻专注且沉溺。
霧莊的霧气相当浓重,但就着微明的夜色,水仙得以在距他不远处看清他。他像洗过了另一次澡,身上换了一件暗色的晨褸,头发仍略显潮溼但整齐的梳向脑后,他微閤着眼,长黑的睫毛在他像被雕鑿过的线条僵硬脸上看来有点不搭调,但却製造了他更俊美的效果。他的神情太过专注,专注到几乎没有觉察身后有不速之客的窺视。
但水仙的僥倖心理并不正确,就在她认为好奇心已被濡足想悄然隐遁回房峙,在空气中擴散的薩克斯风音符却戛然而止,旋即一阵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你算是偷窺者还是欣赏者?」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嘲弄。水仙边转身向他边不算平静的说﹕「大概两者都算吧!我是无意间偷窺,也是无意间欣赏。不过至少你还穿着衣服,而我也只不过是偷窺兼欣赏了你吹奏薩克斯风的英姿,你的損失并不算太惨重,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損失还是太严重,那你无妨把你的薩克斯风束之高阁,那我保证你將不再有所損失。」
说完后她想想,马上懊恼起自己的胡言乱语,但令人意外的,莊頤似乎甚觉有趣的说﹕「听起来,你像是在遗憾我穿着衣服。」
「我是建议你帮你不想让人偷窺的部分穿上衣服,例如薩克斯风,而不是你!」水仙悻悻的低喃。好像是愈描愈黑了。水仙手抵着额头低吟,并瞪着他撻伐﹕「你知道吗?你有让人语无伦次的能力。」
「这点我相信。」他邪气的微笑,「由你身上我可以感受得到,自己这种能力的无与伦比。」
这还不算是个太坏的开始,至少他对自己綻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而那笑容──魅力非凡到可谓惊人。
这又令她警觉到某种令人陷溺的情感正无声无息的在滋长。她晃晃头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她不想信任自己的感觉,但那警訊愈来愈强烈。
可能吗?她会在新婚的第一天就对眼前这个冷硬如石的男人产生感情?她再次晃一下头,再次后退一步,否定自己的感觉,并想转身逃走。
逃走!这是个值得深思再深思的字眼!而莊頤,不知是看出了她的迷惘,还是看出了她逃跑的意图,他很快的出声,那声音轻柔的有些反常。「我想为晚餐时的一些话道歉,事实上,我得承认我比你或任何人想像中的更喜欢你的同情。」
教人惊讶,他会道歉?他的眼中在一瞬间亮出一抹相当诚意的光华,但出现在他刚强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却又令他变得格外的危险与吸引人。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的同情?」水仙自己感觉份外愚蠢的问。
「因为,同情在无私的前提下,便是爱。」他回答得极缓慢,且一字不漏的精密。「你在婚礼中说过的!」他强调。
水仙更胡塗了。「我不认为……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想獲得我的……爱?」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表情相当不羁,那样子就像他只是在开一个试探性的玩笑。
「不可能!」水仙应答的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快,莊頤的说法的确吓了她一大跳。
「是不可能。」他用眼脸略微遮掩了自己眼里跳跃的光芒。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感觉十二万分的莫名其妙。
或许,一场冗长的婚礼的确足以弄昏一个男人的神智,再加上她穿着那一身端莊雅洁到与她形象不符的睡衣,真是教人想抓狂。他苦笑的想着,并突然感觉他额际惯性的悸痛又回来了。
他略显痛苦的重复:「是不可能!」接着他又神情暴躁的说:「但我不得不先跟你谈谈我们婚姻中的某些可能。」
「什么……可能?」水仙问的好謹慎,她已被他脾气中的不稳定因子搞得像只惊弓鳥了。
「別把自己绷得像条瀕临彈性疲乏的橡皮筋,那令我感觉疲倦。」他让薩克斯风靠在自己身上,举手抚着太阳穴,真的一脸倦意瀰漫。
他实在是恶人先告狀,把两人的情绪绷得像条过紧的橡皮圈的人可是他而不是她,他的指控令水仙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吼他一句「莫名其妙」,但他脸上所显现的那股异样惨白及经过压抑的疼痛感,令她不得不抱着护士的直觉与关照的本能问道:「你……是不是人不舒服?」
緘默良久,他才心不甘情不顠的答:「头痛,车禍的后遗症。」
他的语气頗严苛,像另一种形式的譴责。水仙又一次被他的说法扎得有点瑟缩,但她旋即鼓起勇气,勇敢的提议做一种实质上的弥补。「我有个小方法,它或许能減缓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让我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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