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漠掌中的余温犹在,两人便已置身在一片混乱中;烈焰冲天之中夹杂着尖叫、哭泣与哀吟,俨然成为人间炼狱。
跳跃的火光里,楚天漠加入了战斗,杀、杀、杀,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令花祈错愕的是,楚天漠杀戮的对手并非官兵,而是仇家那班土匪!
她怀疑他是否心神错乱了?抑或--他突然清醒了,决定要寻回他的良知、荣誉,决意要帮助官兵将仇家这班匪众绳之于法。
官兵如海潮,一波波涌入寨子里,约莫半个时辰,土匪死的死、伤的伤、活捉的活捉,厮杀声如同官兵正扑灭的火光,渐小渐邈。
官兵是胜方,以整齐有纪律的阵势,将就逮的土匪团团围住,楚天漠亦被圈在其中。
裹着血水、汗水与尘灰,他一身狼狈的立在距离官兵不远的左侧,他的剑在他的前方直直地插入上,意味着受降,众将官已将他重重包围,与他对峙。
花祈瞧出其中头戴单眼花翎的定是众官兵之首,他两手拔起楚天漠的剑,一脸严厉肃穆的迫近楚天漠,彷佛想将他就地正法!就如她方才目睹某官将以兵刀一刀轻易结束仇杰罪恶的一生般。
花祈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唯有她知道楚天漠罪不致死,他犹有人性,犹有良知……
顷刻问,她迅般冲入兵阵,不顾一切地护在楚天漠身前,脑海里闪过千百句为他辩护的话,嘴上更是不断的叨念着某些无意义的,试图替他脱罪的言词。
她心神俱碎、涕泪齐飞,脑中全然不受控制的上演着他立于断头台上,静候刽子手锐利刀斧落下的种种场面,更难接受官兵们即将当着她的面执行所谓的「就地正法」。
「花祈,妳毋需为我多做什么。」楚天漠柔声道,明显地被她勇于护卫的模样给震撼住了。
他的话语彷如凄凄的挽歌,直捣得她心碎。
眼看将领执着楚天漠的宝剑逐步迫近,她掉转身,几近崩溃的投入他的怀中,绝望令她将他拥抱得更紧、更紧,这一刻,她想到的唯有护他、卫他。
他却一径地嘘声安慰。「没事了,花祈,过去了,我并不需要保护,咱们安全了!」
她听不进他的安慰之词,直到盲目惶乱的仰起头来,才发觉他没有丝毫的忧心或恐惧。
让她更错愕的是,头戴花翎的官爷竟然将剑拿到楚天漠跟前,却不是提剑要砍人,而是--双手奉还?!「楚捕头,这把宝剑削铁如泥,几可媲美吴王勾践的『干将』与『莫邪』,而这招『关门捉贼』,更是高竿,硬是将这群匪类一网成擒,这回你可是又立下大功了!」敬佩的眼神将楚天漠捧得高高的。
楚捕头?花祈困惑地瞪视他。
「我不懂--」
「妳马上就懂了。」楚天漠一手持剑,一手美人在抱,虽说是历经折腾、满身尘垢的美人,但他心里仍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满足。
「你……你是个捕头?」她结结巴巴地道。
「是,在下楚樵,字天漠,人称『江南神捕』或『鬼影神捕』。」就连歌颂自己的丰功伟迹,他也仍不忘嘲涩。
之后他说些什么,花祈没再听进去,只是膝盖一软,她已然昏厥过去。
楚天漠及时将她接住,而这是所有识得他的人,首次在他紧若岩石的脸上捕捉到一抹明显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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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正作着个纷沓怪异的的梦,昏睡间,花祈口口声声地喊着「阿玛」及「额娘」,姊姊、妹妹等种种字句。
花祈已昏迷两日夜,迫使楚樵仅能约略清点寨子里残余的土匪,又草草对于大人交代了一下,便匆忙雇了轿子送她回甪直镇楚家,延请大夫为她医治。
大夫说她是惊吓过度,致使心力衰竭,可幸好她身子骨算硬朗,调养几日当可痊愈。
楚樵守在床边,听着她殷切的呼喊,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昏迷两日夜的花祈已逐渐转醒;忧的是,她呼唤的字句,居然是某些皇室成员对父母的谓称。
睡梦中本能的叫唤,是否意味着花祈相当熟悉如此的称谓?她压根是皇室成员?是那位落水的靖王府格格?
若是的话,他该喜或忧?
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怎能否认他对她的确存有私心呢!
披星载月、闯荡江湖这许多年,所见、所闻、所识不在少数。有人钦羡他威镇江南、少年有成,可谁又晓得,若能重新选择,他决计不再走以暴制暴这条路子!也非他缺乏正义,只是惯性的布局、格斗与杀戮,令他疲惫、倦然。
而从花祈身上,他虽见着一向不屑的娇贵,却也瞥见了他所欠缺的纯真与挚情,以及他所看重的勇气,她是个有光、有热的女子,这也是她可以蛊惑他的原因。
在沙盘演练纤灭仇家帮这计画时,千算万算,全然没算进花祈这号人物。她意外地被放进了仇家那贼窝,更意外的闯入他的心海,颠覆他一向自视理性的思维,为她,他甚至违反遇事铁石心肠,以求自保的原则,三番两次得罪仇家兄妹。
如她所言,他也希望两人之间能有「更多的相似」,那么,他或许就能暂且拋下仇恨、拋下矛盾,让她弥补他一生中乏人可爱的憾恨,弭平他背负血海深仇的残缺,可……她若真是三格格「花绮」呢?
这样的结局,不正是他这类人的悲哀吗?一个剑客、一个杀手,连带的必须将所有期望发生与不期望发生的一并纳入考虑、一并未雨绸缪。是理智,亦是智识,或许更可谓「远见」。
然毋宁说,此乃他这类人的诅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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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祈醒来了!
在睁开眼的剎那,失落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急速涌回--靖王府、阿玛、额娘,纤月、水翎、镜予几个姊妹,两位姊夫,还有燕娘、杏姑等……甚至她落水的那夜、那刻……极重要的,她记起她是……是靖王府的三格格「花绮」,而非「花祈」或「楚儿」!
楚儿!楚……楚天漠?!
「楚天漠!」她蓦地惊慌的大叫。
映入眼帘的却是楚阿奶慈蔼的面容,「天漠啊?哦!妳是指樵儿,妳等会儿、等会儿,别急啊!他去灶房那边帮妳端药汤,马上就来。」
花祈……哦不!是花绮心里一惊,环视周遭,许多疑问涌上心头。「阿奶,我是怎么回甪直镇的?您……您又怎么识得天漠……楚天漠的?」
楚阿奶才微张她干瘪的嘴,便有另一道毫不陌生的声音介入。「让我回答妳吧!花姑。」
门口立着一位端着药碗的男子,伟岸的身材与犀利透彻的冷眸似曾相识,可那光洁、方正,仅剩少许胡碴的下巴,就犹有可议。他……是楚天漠吗?
花绮注视着他,眼神专注且困惑。
「你们聊,你们年轻人慢慢聊啊!」楚阿奶急匆匆的退出房去,闩上门,那语气、那神情皆难掩喜孜孜的。
花绮直勾勾的盯着他,依旧很难将眼前身穿青色袍子,外套捕役红布背甲,面容清秀、俊朗,仪表威风飒爽的男子,与仇家土匪寨子里那满脸落腮胡,一身剑戟森严,且仆仆风尘的不法之徒相提并论。「你……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她艰涩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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