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黎帮萧辞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 搀扶着他下了马车,二人寒暄客套了几句一道往内院而行。
满院姹紫嫣红的牡丹已然凋零,极目所至皆是被浓墨浸染的花丛, 虫语不闻,依稀可以听到软缎绣花鞋与青石砖摩擦的窸窣声响,寂静的有些过分。
正厅垂着天青色纱幔,阔口梅瓶中插着簇簇怒放的白菊, 粉雕玉琢, 晶莹剔透,正中大圆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的美食佳肴, 香炉中袅袅青烟丝丝入鼻。
“王爷请。”
“不知太师宴请本王所谓何事?”萧辞掩唇轻咳,嘴唇青白,有气无力轻笑着问道。
文齐殷勤的斟了一杯酒递给萧辞“品菊小酌罢了, 王爷尝尝府上的十年富平石冻春?”
萧辞伸出覆在手炉上的手颤颤巍巍的接过, 还未送至唇边手臂无力的垂下, 冻石酒杯中的美酒洒的一滴不剩,他勾勾唇角自嘲一笑颇有几分无奈,扶黎掏出帕子仔细擦拭着他手指上的酒渍, 轻轻把冰冷的手置放在怀中的手炉上,薄嗔微怒轻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文齐不以为意举杯掩袖一饮而尽,起身又帮他斟了一杯,扶黎眼角上扬, 眉目含情一把自萧辞手中夺走了冻石酒杯,在萧辞宠溺包容的目光中,芊指翻转赌气般的把酒倒了干净“王爷常说不善饮酒,今儿也不许。”
“太师见笑了,她被本王宠的愈发不知道礼数了,此次回府定然要好好让她学习学习什么叫做规矩。”
“那什么叫做规矩呢?”她轻轻往他怀中靠了靠,指尖在他胸膛处画着圆圈,呵气如兰,媚眼如丝。
“你说呢?”
“妾身不知,王爷亲自教么?”
“本王亲自教。”
“那妾身定要好生学习……规矩。”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挑刻意加重,美酒暖香,空气中泛着若有似无的旖旎风情。
文齐眸中泛起一丝狡诈,满脸皱纹挤在一起眯着一双浊目冷然道“老夫近日得了一卷王庆然的书法,王爷帮老夫长长眼。”
他把手中的酒杯掷在桌案上,自内室转出一个人,红衣灼灼,眉目如画,满头乌发用一根红色缎带在发尾松松打了一个结,七分风情三分清雅,手执一根白玉箫谦和有礼的拱了拱手,呈上一卷画轴。
秋风乍起,过窗而入,吹熄了几盏蜡烛,画轴被缓缓打开,上好的如意纹白绢装裱着一张格格不入的普通宣纸,赫然是……刘骏的供词!
“如何?”
萧辞轻笑“太师何意?”
“萧辞,时至今日,你竟还要与老夫兜圈子?!”文齐拍案而起,室内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黑衣侍从,扶黎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攥着萧辞的衣袖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文齐,难不成你想以下犯上?本王众目睽睽之下被你请至府邸,若本王有任何闪失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
文齐笑得阴测测的,夹了一块红烧肉慢条斯理的咀嚼“逍遥王旧疾复发,回天乏术,老夫亦是痛心疾首啊!”
“你……”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本想留你一条命苟延残喘,如今看来是你自己不争气,一命呜呼。”手中的瓷勺坠落在瓷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眯着眼睛循着拍子用玉箸敲打着面前的碗碟,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犹如催命符。
扶黎双目无神瘫坐在地上,萧辞持续不断的咳嗽脸色惨白,近乎透明,怀中的手炉因为身体的颤动掉落在地上,转了一个圈滚到了墙角。
“鹿死谁手,胜负未知。”他压抑着低咳从牙缝中挤出了八个字。
“逍遥王府一脉所出,皆人中龙凤,惊才绝艳,十年前一场大火老夫自认为断了祸害,料想留着一个病秧子掀不起多大风浪。”他骤然睁开眼睛,褐色的瞳孔中掩藏着讥诮与蔑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十年苦心经营,老夫倒真是小觑你了。妄想推翻陈年旧案,可笑之至!”
“可笑?”他轻哧一声支撑着圆桌起身,眸光锐利,冷笑着说道“先帝、太子、珞王、逍遥王、司徒一门、赤羽骑十万亡灵、莫须有枉死的忠臣良将……可笑之至?竟是可笑之至?你别忘了这天下是萧氏的天下,权倾朝野又如何?”
他双目圆瞪渗出一丝阴寒的笑容,两名侍卫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按压在地上,文齐狠狠踹了他几脚,白狐裘散落在一旁,单衣锦袍之上几个灰黑的脚印格外显眼,萧辞气息虚浮毫无反击之力,大口呕出几口鲜血。
文齐踩着他苍白到透明的手指用力碾压,他额上青筋暴起渗出一层冷汗,艰难的抬起头望着他,那样锐利讽刺的目光蓦然让文齐心头一惊。
俯下身子粗鲁的扯去他面上的银色面具,萎缩暗沉的肌肤,伤疤纵横,只一双幽深的黑眸嵌在头颅上泛着阴厉的寒芒,如同幽禁在无间地狱的厉鬼,自骨子里渗出阴冷噬人的气息。
“不听话的傀儡,老夫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毁灭,天下又如何?尽在我股掌之间。”他看到萧辞的丑陋容颜厌恶的皱眉,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清瘦的锁骨,苍白光洁的肌肤,干瘪的手流连的触摸了几下,凉风吹解带,新伤旧痕,触目惊心,他讪讪收手,用白丝帕擦了擦手指瞥了玉楼一眼。
“万将军已至衢州。司马云朗轻装简从按照八百里加疾的脚程最迟明晚抵达衢州千刃崖。”
“易守难攻倒真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必得在城门上挂上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明日早朝,老夫拟个折子,司马云朗勾结祁王萧珝意图谋反,这个罪名似乎比通敌叛国更妙,一箭双雕,王爷以为如何?”
萧辞眸光闪烁一言不发毫无任何情绪波澜,文齐对于他的反应显然极为不快,冷哼一声侍立在旁的两个黑衣侍卫对着他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一招一式皆是下了狠手。
他无力反抗任人摆布,古井般的黑眸死死盯着文齐,摄入心魂的目光似一道无形的诅咒枷锁牢牢束缚住他,他恼羞成怒又踹了他几脚,厉声道“鞭子!”
玉楼递给文齐一根鞭子,六尺余长,用牛筋金银丝编制而成,竖立的根根倒刺在烛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一鞭结结实实打过去,白袍破裂,倒刺勾出血肉,鲜血淋漓“老夫平生最恨被人算计。”
萧辞身体本就虚弱,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欲杀之而后快的阴辣手段,不过一鞭便昏厥了过去,一名侍卫端来一盆冰冷的浓盐水兜头便泼在了他的身上,血水顺着他白袍流至身下的羊绒地毯,氤氲没入,他缓缓睁开眼睛,红肿淤青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
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文齐转头只见扶黎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不住的摇头,他挑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色'欲熏心的浊目透着一丝玩味的肆虐。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扶黎惊恐未定哭得梨花带雨,流云髻上的白玉簪滑落鬓发松散,一双顾盼生情的美眸楚楚动人,她全身瑟瑟发抖试探的回握住文齐枯瘦的手指“大人,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宠妾,一切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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