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
整整三日, 扶黎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守在床榻旁寸步不离,藕香榭里的人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逍遥王妃刘玉瑶、景皓、青鸾、无暇、羽墨、萧初、白芩儿、天胤、司马云朗、萧瑀、萧珩、萧玦……
该来的,不该来的, 都来了,仿佛床榻上躺着的人已然回天乏术,仿佛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她能感觉到他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她贴着他的薄唇喂汤药时, 苦涩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出大半;她攥着他的手掌时, 皮包骨头硌的手疼,慢慢变得僵硬已经不能回握她的手指;她趴在他胸口时, 微弱无力时有时无的心跳每每让她精神恍惚。
他安静的躺着,她附在他耳边喃喃说着过往种种,梅林初见, 雁月重逢, 琐碎下棋的小事也可说上小半个时辰, 说着说着便哭了,哭累了继续说。
不过短短三日,本就单薄消瘦的身体加之身受内伤与萧辞相比好不了多少。
隔着雕花格窗透过银红色的阮烟罗望着影影绰绰的两抹身影, 旁若无人,静水流长,那种哽在喉咙心口窒息般难受的感觉无端让人落泪。
扶黎在笛莘斋醒转时已是掌灯时分,小几上摆放着几道清淡小菜, 瓷碗中的粥悠悠冒着热气,漆黑的眸子望着天青色纱幔呆滞木然。
雨若鼻头一酸连唤几声小姐,她方回过神来淡淡看了她一眼,挣扎着起身掀开薄被赤着脚便要下床。
她跪在床榻旁握住扶黎的手“小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受的住这般折腾?”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归云山庄见到我吗?”
“记得。”那年公子风雪而归抱着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她,鲜血浸染下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露骨的伤痕几乎横跨整条右臂,手中却紧紧攥着那把杨柳风。
“刺杀兰西四皇子我中了魔音谷的埋伏,拼死杀出重围,不知受了多少剑,浑身疼到没有知觉,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走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倒在地上时我想大约我是要死了。”她语气淡淡,勾唇一笑“十年之间,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时候太多了,记不太清楚了,倒没有想过受不受得住。”
她挣脱雨若的手缓缓走到梳妆镜旁坐下,纤长莹白的指抚过陌生熟悉的面容“雨若,给我一颗还颜丹吧!他还没有来得及看过我本来的模样。”
藕香榭长廊之下一溜纱制宫灯,殿内灯火通明,扶黎隐在暗处,隔着阮烟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内殿的情形。
刘玉瑶哭得泣不从声颤颤巍巍对着无暇便跪了下去,无暇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恭敬谦和低垂着头只是不说话,萧初、青鸾亦在同一时间跪了下去,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这是我们欠他的……”
青鸾与无暇的夫妻关系,萧初、刘玉瑶对待无暇、青鸾的态度,呼之欲出、讳莫如深一时之间让她疑虑丛生,未及深思屋内声音渐止,几名婢女搀扶着刘玉瑶走了出来,萧初尾随其后,哽咽低语渐行渐远。
扶黎踏门而入时,青鸾拿着青瓷盅斟茶的手颤了颤,瓷杯与玲珑白玉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掉在黄花梨木圆桌之上转了一个圈。
一袭月白色嫦娥月衣,梳着流云髻,疏落有致簪了几支素心兰白玉簪,眉不化而黛,唇不染而红,皓腕凝脂,垂着一只玲珑白玉镯,月光之下,淡若寒烟,翩然若仙。
“扶黎?”
无暇饶有兴趣望着她,手中的折扇敲打着掌心叹道“司徒府一对双生女,艳绝天下,倾国倾城,今日有幸得见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抱歉,不以真容示人实乃情非得已。”
扶黎走到青鸾面前柔柔施了一礼,青鸾捡拾起青瓷盅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笑道“你若以这幅模样示人,我们委实有些消受不起,九天仙子落凡尘,多看一眼总感觉在亵渎神灵。”
她抿唇一笑露出三日内的第一个笑容,走到床榻边碰触到他面上的银面怅然若失道“我未来得及看他原来的模样,他也不曾来得及看我真实的容貌,可惜了。”
青鸾心下黯然,欲言又止“其实……”
无暇抵唇干咳两声,拉过青鸾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看着床榻上沉睡的萧辞神色复杂莫名“毒中九圣、冰魄草、绝心蛊、离火珠、诛心针,眼下这种情形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能不能过得了这关便看今晚了。”
雕花檀木门复又关上,扶黎端着白瓷碗喝了一口汤药,撬开他冰冷的唇,耐心细致一点一点哺入他的口中。
黑色药汁滴落在床榻上的白色暗纹锦褥之上晕染出朵朵墨花,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大颗眼泪滴在他的肌肤之上,如今便是连汤药也是喂不进去了么?她尽力了,十年之间她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
“萧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握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浅笑嫣然带着哭腔说道“你最喜白色,说我穿嫦娥月衣最好看,这套素心兰花簪是你送给我的,还有这只玲珑白玉镯是你母妃亲手戴在我手腕上的,这是我真正的模样,旁人都说甚美,你都不想瞧上一眼吗?就一眼,一眼就好。”
手间脱力,冰冷的指尖滑过她的肌肤重重垂落,她慌忙攥紧,脸颊摩挲着他的掌心自嘲道“我负了与珞哥哥的誓言,悔了与云亦的婚约,杀了数不清的人,这是我的报应,一身武功本就是负累,注定无寿,待我料理完此间所有的事情便去陪你,可好?”
手中指节微动,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不。”
晶亮的黑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萧辞,咬着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抽下发间一支玉钗,略过他的手背,冷静理智道“一命偿一命,这是我欠你的。”
“不!”
纤细的手腕被他消瘦苍白的手掌反握在手中,手背青筋暴起,枯瘦如白骨,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惊魂未定的望着她,白玉簪从手中滑落,她不管不顾俯下身子扑入了他的怀中。
兰花馨香溢满嗅觉,颈侧可以感觉到凉凉的眼泪,他吃力的抬起手臂抚摸上她的发,柔声道“不哭了。”
“我以为你永远都醒不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你骗我。”
“该罚。”
“你说过,我信你,可护我周全,可你却把我一个人丢下,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用剑,你那把破折扇利得过杨柳风吗?”
“我说过此生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万一呢?万一你……”
“我信你。”
“你不知道那天是七月半吗?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吗?你不知道丹燚、寒潠,九毒齐发……”扶黎埋在他的颈窝中,作势打了他两下终是心疼的缓缓放下,攥着他的衣角心头悲喜交加,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恍若梦中。
“我知道,可那是你,我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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