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应声而落,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面容几近透明,让人生出几分虚无缥缈之感,白衣墨发,剑眉星目,芝兰玉树,清俊温雅,她久久凝视着他的眼睛,咬牙强忍泪水,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手指隔着半空中的一片虚无描画着他的轮廓,似乎只要她碰触到那张魂牵梦萦十年的面容,那人便会随风而化,不过又是午夜梦回时的一场梦靥罢了。
他伸手牵着她的手贴向自己的面颊,扶黎害怕的颤动了一下直至感觉到熟悉的温度方含泪一寸一寸抚摸过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
“珞……珞哥哥……”
“毓儿。”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她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萧辞静静望着她,眼泪无声滑落,凉凉的打在她的手背之上,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迟了十年,上天终于肯把你还给我了。”
萧辞紧紧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箍着她纤弱的身体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扶黎埋在他怀中嚎啕大哭不停的重复一句话“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你恨我吗?”
恨?她为何要恨?恨他劫后余生之后,十年之间不曾找寻她的下落?恨他明明知道她就是他的毓儿却对面不识?恨他从初遇就一直在骗她?恨他一张面具硬生生把前尘往事隔离开来?恨他……恨他什么呢?
她有什么理由去恨?她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去恨?她怎么敢再去挥霍得之不易的重逢?
为了她,他从惊才绝艳的珞王变成通缉要犯,为了她,他千里走单骑万箭穿心落入魔音谷之手,为了她,他日日忍受万蚁蚀骨的苦楚,伤毒缠身,病弱残躯苦苦支撑,她似乎一直是他的负累。
她记得他以前从来不会生病,冬日穿着箭袖单袍依然是生气勃勃的样子,她不敢想他是如何从闵舟乾坤西陵的魔音谷中逃出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魔音谷的手法,对于敌人施以千百种刑法一点一点折磨至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沦为蛊虫的宿体。
她摇了摇头,蜷缩在他怀中喃喃问道“清泉山庄初见,你便认出我了是吗?”
“只是怀疑,五湖十六国,我寻了你五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萧辞声音略微有丝沙哑哽咽“能够再次遇到你,此生我别无所求。”
“我就知道是你……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可我……”
“我的毓儿一向聪明。”萧辞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轻哄,不忍看她再哭,适时转移了话题“有那么像?”
扯起他的白袍擦了擦眼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思考问题时手指总会无意识的敲打桌面;避讳母妃名讳歆字会减上一两笔;最喜素净;只用越州徽墨;不喜甜腻食物;极讨厌吃药。
从不焚香身上却有浅淡的墨香;书案上放置的书画临帖,画底字其上;烛火彻夜长明方能安眠;无事时临窗摆上一盘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你喝茶时只喝半杯;用膳时不能有鱼……试问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秉性习气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明明除了样貌身份都是一样的,身份吗?青华派长老沈悭之女沈青鸾贴身侍奉,忠心不二;灵徽山庄宇文三公子宇文景皓甘当侍卫寸步不离;江湖中令人闻风葬胆的杀手情报组织暗雨楼楼主;逍遥王府缠绵病榻容貌尽毁,不出陋室已知天下的逍遥王;本就不合常理不是吗?
她与青鸾人手一只的琦玉玲珑玉镯,青鸾在王府中形同女主人的地位,太妃刘玉瑶对他敬爱掺杂、奉若恩人的态度,飞扬跋扈的萧初为他以泪洗面过于关心的忧心忡忡,他顶替了萧辞的身份也接下了权利暗涌下逍遥王府岌岌可危的担子。
“原来我如此挑剔。”
“你本就是个看似随意实则事事讲究的人,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够忍受你。”她摆出一副宽容大度,不容置疑的态度,歪头看着他,爱不释手一般伸手又摸了摸他俊逸的容颜窃笑道“甚得吾心。”
过往种种,前尘往事,一掠而过,酩酊大醉,旧梦一场,两个心思极为通透玲珑的人,默契的选择了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互相埋怨、猜疑、别扭、嫌隙、矛盾、冷战、分合、重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太多太多,从来不是乌巷布衣小儿女家的儿女情长。
“毓儿,剑阁与归云山庄你作何打算?”
“我与云亦的婚约?”扶黎思忖片刻听出弦外之音,抬头看他神情淡漠望着窗外的翠竹,微风吹起墨发,整个人宛若水墨山水画,极淡极淡“你吃醋了?”
“吃醋?”
“滴酒不沾的你那晚喝了很多酒,反反复复弹着采薇,紧紧抱着我质问,明明你和我,婚约在前,我可都记得,你若不在乎为何在看到云亦给我的书信时,不以真容示我,彻底断了我的念头?”
萧辞反身把她压在身下,勾唇挑眉一笑,墨发顺着肩头滑落到她的身上,若有似无撩拨着她的肌肤,一缕墨发没入半开的衣襟中平添几分风情,俊逸芝兰的温和气质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你和我的婚约可还作数?”
扶黎怔怔然望着他,心下一阵好笑,云亦说话要绕一百八十个弯,萧瑀说话不经大脑心直口快,而他说话只说一半口是心非,明明视她如命,明明在乎的要命,明明……
古井般幽深的眸子小心翼翼的与她对视,那股渗透到骨子里的悲凉无端让她心酸“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身体僵硬片刻,黑眸中掩饰不住的喜悦还有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她愈发肯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测,他绝对不止因为身体的原因才迟迟不肯与她相认,他建立暗雨楼,顶替逍遥王的身份,蛰伏十年,无心皇位,究竟是因为什么?
“毓儿,无论你想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一切有我在。”他躺在软榻上拥着她,温和清雅的声音让她莫名心安,萧辞记挂着她脚背的伤口,起身下榻端来盛着清水的青铜盆帮她清理伤口,宠溺的斥责道“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
扶黎抱着双膝坐在软塌上不好意思的伸出纤足,抬头瞄了他一眼闷闷道“剑阁与归云山庄的婚约不可更改,不是云亦与扶黎的婚约,此次我本已报了必死的决心,安排好了所有,可能要劳烦姐姐帮忙。”
“漱墨可好?”
“还好。”扶黎皱眉轻嘶一声瑟缩了一下脚,萧辞沉着脸色看了她一眼,力道轻柔擦拭好伤口,绢巾丢入青铜盆,血迹在清水中氤氲开来,她黯然道“有时候我会在想,若是没有十年前的变故,如今我们该是何种境况。”
姐姐嫁给太子哥哥如今或许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不知尔虞我诈的后宫,腥风血雨的江湖哪个会更好些,但她知道太子哥哥待姐姐是极好的,姐姐也曾天真烂漫如少女笑得宛若春日新抽的袅袅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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