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想告诉我,延羲会因为我而迁怒仲奕,迁怒东越?若真是如此,那他也算得上是不可理喻。”阿璃倒在榻上,顺手扯过毯子盖在脸上,声音瓮瓮的说:“他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我听到他的名字就烦!”
蘅芜低头看着阿璃,突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似乎有些明白了公子为何不愿来见阿璃。
半晌,她幽幽地说:“可你知道吗,公子确认你死了的那天,一个人在东海边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为他梳头的时候,发现他的一缕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阿璃曲起手臂,随意地搁在额头上,在毯子下嘀咕了句:“是吗?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蘅芜紧抿着唇,扭过头,不再多言。
海船一连行了十数日,阿璃依旧被困在了自己的船舱之中、不得外出。衣食住行皆有侍女服侍,也时时有人监视着。蘅芜每天照例过来嘘寒问暖一番,可阿璃用尽办法也挖不出半点有关仲奕的消息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活着。
阿璃揣测着延羲的用意。只要仲奕在他手中,她就不得不乖乖听话。而仲奕想必也被他用同样的方法威胁着……
除了每天在心里把延羲咒骂上百遍,内力全失的阿璃觉得自己竟然还真是无计可施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有些脆弱了。
突如其来打破了平静生活的变故,令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谁道闲情抛掷久 (二)
一连好几晚,阿璃都重复地做着同样的一个梦:自己躺在东海珊瑚岛的那间小木屋中,屋顶淅淅沥沥地漏着雨,雨水越来越多,渐渐将自己淹没其中,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一眨眼间,又回到了三年前跃入鲨群的那一刻,张着血盆大口的鲨鱼近在咫尺,而自己摒息到了极限,马上就要窒息昏厥。慌乱间,却怎么也找不到躲在船底暗舱中的仲奕……
捱到第十九日,海船行驶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阿璃趴在锁住的窗户前,费力地透过窗扇间的缝隙向外张望着。人声喧哗由远至近的渐渐清晰起来,偶尔能见画舫渔船擦肩驶过,海船似乎是泊进了一个港口。
守在阿璃身后的侍女慌张地说:“姑娘,你、你要是再往外看,奴婢就只好去请蘅芜姐姐了。”
阿璃头也不回,还用力把窗扇间的缝拉得更大了些,努力想辨认出这是何处的港口。
身后的舱门被推开,随即是侍女一声怯生生的:“相国大人。”
阿璃倏地转过身去,只见风延羲神色清淡地对敛衽行礼的侍女说道:“不在陈国的时候,不要随便用‘相国’二字。”
侍女诚惶诚恐的应允了声,又担心地瞅了眼还大咧咧扒着窗扇的阿璃,才低着头退出了舱。
延羲缓缓看向阿璃,不紧不慢地问:“听蘅芜说,你夜里睡得不太好。”
阿璃几步上前,劈头问道:“仲奕在哪里?这又是哪里?你倒底想干什么?”
延羲低头看着阿璃,双唇弯出道凉薄的笑意,“我还以为,你避世而居三年,性子会恬淡许多。”
阿璃怒道:“任我再怎么与世无争,碰上你这种人不发火都不行!我跟仲奕好好地过着日子,又没招你惹你,你凭什么把我们弄到这艘破船上来?青遥被燕国抓去,说到底也只能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无用,干仲奕什么事!你不要忘了,他们的婚姻是你当初为了自己的野心而一手促成的!”
延羲侧开身,走到窗边,“你不是说过,你跟我都是可以为了在意的人而不择手段的吗?如今就算是我要用东越仲奕的命去换青遥,从我的立场来看,也无可厚非。”
他伸手握住锁着窗户的铁链,轻轻一拉,铁链喀地断开。
阿璃走到窗边,急切地推开了窗扇。
对岸的海港繁闹,沿岸一排的茶坊酒肆、高柜巨铺。此番景象,天下除了东越国的国都,恐怕找不出第二处来。
可这里,如今已经属于燕国了吧……
“我们在越州?”阿璃惊疑地看着延羲。
延羲站在窗后的阴影里,“半年前,慕容煜就是从这里带走了青遥……我万没想到,裴太后竟然肯用一生苦心经营的权力和江山去为儿子报仇。等燕军突然出现在越州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去救她了。”
阿璃冷哼了声,“我可听说,是你想要逼小越王禅位,裴太后迫于无奈才降了北燕。”见延羲沉默不语,她又乘胜追击地讥讽道:“你这个人野心太大,到头来还不是自讨苦吃!如果你一开始就安安份份地守着家产过日子,也不至于有今日!”
宛城失守、东越的江山落到了燕国的手里,南朝一半的天下已经易了主人。以延羲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日南北对决,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会容易。
延羲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远处,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的疲惫,“若是我一开始就安安份份,恐怕刚到宛城的时候就死了。”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被俘的妹妹,他似乎在这一瞬褪去了周身的傲慢和冷戾,显得有些难得的脆弱。
阿璃想起延均告诉过自己的那些往事,不觉竟渐消了火气,用手指抠着窗屉子半晌,放低了声音说:“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话说出了口,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过温婉,于是提高了声调补充道:“只要你不打仲奕的主意,我愿意尽全力帮你!等救出了青遥,你可以带她回暗夷,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延羲慢慢侧过头,看着阿璃,“那你呢?你也打算回暗夷吗?”
他俊美的面孔隐在阴影之中,目光显得异常深邃,唇畔的笑意和缓而平静。
阿璃的心突然快跳了几下,隐约觉得延羲的那个问题其实另有深意。
她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如果……我说我愿意回暗夷,你能放了仲奕吗?”
延羲久久没有回答。
阿璃忐忑地扭头去看他。
延羲垂下了眼,掩饰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他嘲讽地轻笑了声,说:“我说过,我生平从不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世上能听懂他这句回答的人,只有阿璃。
她的嘴唇翕合了几下,终又紧紧抿住,微有赧颜地转头去看窗外。
延羲伸手扳住阿璃的肩,迫使她看向自己。
“阿璃,你曾说过,我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理智、冷酷、不择手段,很难信任任何人……”他的目光灼灼,口气却清冷低沉,“那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不计得失、也不管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就不顾一切地去喜欢你?”
阿璃自知无力挣脱,紧绷着身体,满面羞红的怒道:“我什么时候以为你……什么我了?你放手!”
延羲挑着眉,“没有吗?那你刚才为何用自己作筹码,跟我谈交易?”
阿璃恼羞成怒,豁出去似的嚷道:“风延羲,我知道你恨我上次摆了你一道!行,你要报复是吧?我让你如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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