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延羲缓缓开口道:“我凭什么信你?你和慕容煜之间……你是不是早知道他在越州,所以特意毒倒了一院子的暗卫,去王宫中找他?”
“不是。”阿璃的双手环住曲起的膝盖,微微扬起下巴,“你可以不信我,但你没有选择。青遥被囚在燕国王宫的摘星台,你如果有办法救她早就救了。我听说你当初想让小越王禅位陈国,为此跟青遥反目,后来裴太后也被逼得铤而走险、诈降燕国。你对青遥心怀愧疚,怎能置之不顾?”
大多数人,都有舍不得放弃的东西。而风延羲的软肋就是青遥,这一点,阿璃一早就清楚明白。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你若是担心我对慕容煜……尚存情份,那大可放心。且不说他杀了墨翎、废了仲奕的腿,单凭他骗过我这一点,我都不可能再对他动心。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我合谋毒杀了慕容炎,他跟我,注定是永远的敌人。”
延羲研究着阿璃的神情,“女人的心思难测,谁知道你下一刻又会怎样想?”
阿璃跪坐起来,神态郑重,一手指天,一手指着胸口,“我发誓,如果我对慕容煜动了心,就让我立刻死了。”
车厢内一片寂静,静到仿佛时光亦停驻不前,静到阿璃似乎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这句誓言简单的有些仓促,可一旦说出了口,也就断了她跟慕容煜之间的一切可能。来日哪怕共结连理、红烛并蒂,也只能是一场虚与委蛇的做戏……
但她没有选择。
她需要延羲的支持,需要扶风侯府的支持。
她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与延羲抗衡,强大到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仲奕的命运!
×××
一个多月后,燕帝与扶风侯府表小姐的订婚一事,传遍了整个大江南北。
燕陈两国的朝堂内外皆如炸开锅一般,议论纷纷。朝臣们竞相揣测着这场联姻背后的用意,及其对天下大局的影响。
自慕容煜称帝中原之后,陈国的朝臣在意见上分为了两派。一派拥护陈王称帝,与燕国南北对峙,伺机发兵北上。另一派则主张继续以诸侯国的身份偏居一隅,不与燕国正派冲突。陈王詹性情刚愎好胜,又因宛城之失对燕国恨之入骨,自然不肯轻易臣服。但苦于陈国年年征战,内耗极大,不但失掉了东越这个盟友,还要防备着南面的暗夷族,纵然有心卷土反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燕帝与扶风侯府的联姻,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两国在短期内不会再起战事,为双方都赢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至于长远的局势变化,以及谁最终能取得更大的利益,恐怕连当事人自己也无法预测。
在燕国,朝臣们的态度要更为抗拒、更为保守些。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陈国人的疑心,也因为慕容煜跟月氏公主已有的婚约。北方大漠的部族分散,虽然名义上臣服了燕国,但管理控制起来十分困难。老月氏王去世以后,慕容煜安排了纤罗公主的一个庶出弟弟登基为新月氏王。新王年纪尚幼,生母又出生低贱,大漠各部的族长依旧多多少少以嫡出的纤罗为尊,并不把新王放在眼中。慕容煜与纤罗公主的婚约实际代表了燕国和北方大漠的一个盟约,一旦这个盟约被打破,以燕国如今国库空虚、南面受敌的境况,很难在维持在北方的统治。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娶多少个女人都不是问题。
唯一的难题,就是名份。
☆、第二场交易 (二)
慕容煜打算以正室王后的身份来迎娶阿璃。
这个想法才一提出,便遭到了朝臣们的一致反对,包括他的亲信近臣。但也有行事精明之人提出,扶风侯府富甲天下,这场联姻或许能帮燕国缓解财政上的燃眉之急。
因为燕国先王和老月氏王薨逝等诸般理由,慕容煜和纤罗公主的婚事一拖再拖,一直没有举行。而这次迎娶扶风侯府表小姐,燕帝却是出奇的积极,凡事皆催促行之。
为了赶在仲秋迎接阿璃入宫,慕容煜没有办法在名份问题上跟一帮老臣们争论不休,只得暂定以王妃之仪来迎娶阿璃。
而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这场婚事则是当世两大名人之间的联姻,意义非同凡响,足够后世说书人撰写几个不同版本、或侧重才子佳人、或侧重权谋朝政的故事来。
战神慕容煜,富甲扶风侯。
风延均死后,因膝下无子,嫡妻亦于一年前病故,扶风侯一爵便自然落到了风延羲的头上。延羲本已权倾朝野、家财万贯,如今多了个扶风侯的名号,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益,却让他的名字在市井坊间的传闻中又添了一层传奇的色彩。
阿璃跟延羲回到陈国,住进了新都城襄南中的扶风侯府。
对于这座侯府,阿璃并不陌生。
四年前,她曾扮作延均世子的贴身侍婢,住进了这座庄园。那个时候,风家的人都管此处叫作襄南别院。陈王迁都襄南之后,这座曾经的别院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扶风侯府邸。
庭院间似乎依旧有着淡淡的薄荷香气,萦绕于草木空气之中,凉凉的沁人心脾。
风氏的子弟,都多多少少有些洁癖,而延均世子因为自幼体弱,平日起居所用之器物饮食更是格外讲究,一到夏日,就必用添加了薄荷的熏香,以除去暑湿气味。
薄荷香气如故,昔人却永无见期。
阿璃心生一股伤感怀旧的情绪,在后院的池边停住了脚步。
朦胧的月色之下,池畔的柳枝袅袅垂落,随风婀娜轻舞。
走在她前面的延羲亦驻足回头,目光探究地看向阿璃。
阿璃意识到自己的失神。
她不习惯在延羲面前流露出任何稍显软弱的情绪,于是转而指着柳树笑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被世子手下的弓弩手追到这里,你手这么一扬,”她比划了个动作,“就落下好多叶子。”
从越州一路西行至襄南,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至少表面上都客客气气,偶尔也会开一两句玩笑。毕竟,他们又再次成为了盟友。
但对于阿璃无端的示好和叙旧,延羲总有种难以言绘、忌讳甚深的畏惧。
他踌躇了片刻,缓缓走到树下,手掌凝聚内力,于虚空中轻轻拂过。
柳叶簌簌而落。
银色的月光将落叶染成了白色,远远看去,如雨似雪。
“是这样吗?”延羲衣袂翩然,长身玉立于旋旋而落的柳叶之间,神色淡然地望着阿璃。
阿璃走到延羲身旁,伸出手掌,接住一片落叶,摇了摇头,“不一样,那时被你用内力震落的柳叶,就如同灌了神力似的直飞出去,击倒了好几名侍卫。”
她把手中的柳叶捏在指间,研究片刻,挥手弹出。叶子飞出不过数寸的距离,随即软绵绵地飘落到了地上。
阿璃撅了撅嘴,自怨自艾道:“我的内力比你差太多。”
延羲的目光恰触到阿璃这一瞬的神情,唇角经不住逸出淡淡笑意,“所以那日你因为忌惮我,故意引我被暗器打中,还骗我说暗器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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