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也不废话客气,直截了当地说:“我有话跟仲奕说,你在屋外守着吧。”
韩楚略作迟疑,入内取了件袍子,躬身出了屋。
仲奕一向睡得浅,此时早已坐起身来,轻轻唤了声:“阿璃。”
阿璃关上屋门,走到仲奕身旁,翻身上了卧榻。
她拉着仲奕一同躺下,压低声音说:“屋外有韩楚和其他暗卫,我们靠近些说话,免得被他们听去。”
仲奕慢慢贴近阿璃,直至两人额头轻触。
室内的另一侧传来了阿崇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他年纪尚小,睡得深沉,全然不知有人进到了屋子。
阿璃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拉过被子盖到自己和仲奕头上,才说:“这事太紧要,出不得半天纰漏,不然我前几天就让阿崇带话给你了。万一待会儿延羲来了,凭他的内力,要听壁角太容易。”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塞到仲奕手里,“明天我与慕容煜婚礼结束后,就会派人将你母后、青遥和小越王送出宫。戌时时分,会有人来驿馆接应你,你到时一定要想办法留在房内。来的人手里有块一模一样的玉牌,你可凭此来确认身份。明日城内外都有庆典,来往的人多,城门也比往常关得晚,你们有足够的掩护和时间出城。到了城外,自会有马车送你们去东海。”
仲奕收起牌子,“好。”
阿璃又叮嘱道:“我会尽量想办法拖住延羲,但你们也一定要快。”
“好。”
“还有,我想把阿崇留在身边。延羲去过珊瑚岛,很有可能会追查到那里。如果送阿崇回他父母身边,等于自投罗网。我问过阿崇,他自己也愿意留在中原。毕竟,东海的日子太过单调,并不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好。”
“明日我会以接应青遥为由,让延羲把身边最得力的人手都带入宫。驿馆这边的防卫不会太严密,加上本身也人多事杂,你们要混出去就更容易些。”
“好。”
“为了不让人起疑,我们明天就不要再见面了。”
这一次,仲奕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好。”
狭小的空间中,他们近的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却又仿佛隔了千万重山似的遥望沉默着。
一种压抑而伤感的情绪,在黑暗弥散开来。
阿璃慢慢掀开了被角。
室内微弱的光线中,仲奕的面容隐隐绰绰的,看不太真切。
阿璃缓缓伸出了手指,指尖在仲奕的脸上轻触摸索着,最后停留在他的右眼角下。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每当仲奕笑的时候,那颗小小的黑痣也会被轻轻牵起,略带弧度地微微上扬着。
这个细微的举动,曾在阿璃小时候、给过她莫大的安心与勇气。
仲奕笑了,就表明他不会离开。
只要他不离开,自己也就不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仲奕?”
“嗯。”
“你能……笑一笑吗?”
“好。”
可阿璃感觉不到仲奕的笑。
她紧抿双唇,犹疑不定,最后轻声轻气地问:“仲奕,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也不知道……”
只是感觉使然而已。
她的语音犹疑,“我答应过、要陪你浪迹天涯的……”
仲奕抬起手,轻抚过阿璃的发丝,“你在蓟城,会更安全。跟着我,什么也不会有。”
阿璃的喉咙莫名的骤然发紧,酸意亦涌上了眼角。
她想再信誓旦旦地说几句复兴东越、谋求权势的振奋话来,嘴唇却微微颤抖着。
她握着仲奕的手臂,有些不知所云地喃喃道:“其实……如果你……我其实……”
仲奕揽住了阿璃,把她的头摁向自己的胸口。
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以男女的身份如此亲密地相拥,亦是最后一次。
“阿璃,其实你从来都看不清自己。”仲奕低声而缓慢地说:“你最渴望得到的,从来都不是无牵无挂的漂泊。恰恰相反,你真正想要的,是能让你心甘情愿接受的羁绊。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不再觉得孤独,让你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放弃、舍不得不想见。”
阿璃觉得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呼唤着,可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仲奕的声音,透着陷入回忆之中的迷惘和低幽,“你还记不记得,墨翎载着我们去看海上明月的那个夜晚?一整晚,你都很高兴,眉眼里一直含着笑。我从未见你那般笑过……你告诉我,你刚从一个开满海棠花的地方回来……”
阿璃的头抵在仲奕胸前,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和他的微笑一样,总让她觉得安心、觉得宁静。
可她现在却觉得自己在发抖。
仿佛,是在生气,又仿佛是在悲伤着什么。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阿璃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次,最后低声说道:“我得走了。你在东海等我的好消息。”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掀开被子、翻身下榻,疾步朝门口走去。
“阿璃。”仲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璃停下了脚步,等待着。
黑暗中,仲奕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缓慢,却又显得格外清晰,“我希望你能幸福。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这两句听上去有些突兀且毫无缘由的话,阿璃却听懂了。
她抬手捂着嘴,抵挡着自喉间涌起的哽咽,无声地伫立良久,却始终没有回头。
×××
月光下的庭院之中,延羲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阿璃出了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阿璃垂着眼,快步越过延羲,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外走。
延羲快步上前,抓住阿璃手臂,带着些许压抑的怒意说道:“我早警告过你,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留意。不但是我的人,还有燕国的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你非要在婚礼前一晚来讲?”
阿璃竭力克制着胸中悲怒难辨的情绪,却又忍不住将眼前的一切苦境迁怒于延羲。如果不是他,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甩开他的手,“你明明知道我明日入宫后就难得再有机会出来!我不趁今晚讲,什么时候才能讲?你自然只惦记着如何救你妹妹,生怕婚事出了什么纰漏,可你若真逼急了我,我明日还真就不嫁了!”
她神情倔强,扬着头,剑拔弩张地等待着延羲的反唇相讥。
出乎意料的是,延羲只是沉默地望着她,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花美不过你 (二)
两人对视了片刻,阿璃心乱如麻,倒先没了脾气,呼了口气说:“算了,我今夜心情不太好,跟你没关系。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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