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研究着延羲的神情,半真半假地说:“等将来你废陈王自立的时候,别忘了封我当个公主什么的。”
延羲接过酒盏,似笑非笑,“这件事,恐怕难以让你如愿。”
阿璃打起精神,追问道:“你当真不会废陈王?你跟沃朗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暗夷起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延羲把酒盏搁到地上,慢慢开口说道:“一个人过于锋芒毕露并不是件好事。势无所常,权势达到顶点时更要懂得退让。”
阿璃盯了延羲半晌,只觉得酒气上涌,头脑愈发昏沉起来。
“懂得退让?你?”她指着延羲,竟有些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忽又皱了眉头,伸手攥着他的衣袖说:“延羲,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真是恨毒了你!要不是你觊觎东越的江山,非要把妹妹嫁给仲奕,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燕国不会急着攻打南朝,我也不必刺杀燕王,仲奕也不会亡国……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还敢说你……懂得退让……”
她的额头抵在延羲的手臂上,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把我们……带回中原……还要拿仲奕去换青遥……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我恨死你了……”
她的手指扯着他的衣袍,紧扭着,似乎是想要掐他,却又使不出力气。
延羲低头看着阿璃,抬手理了理她纠缠凌乱的青丝,静默片刻,淡淡地说:“你这个蠢女人。青遥那么看重东越仲奕,我又怎会把他交给慕容煜去送死。”
阿璃恍若未闻,继续喃喃说道:“我这辈子最恨人骗我!阿妈给我……山茶花环,还说我是最漂亮的姑娘……可第二天她就把我送去了陈国……”
阿璃的声音里多了丝哽咽,话说得越发不清晰。
延羲轻轻捧着阿璃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肩头上。
阿璃倚着延羲,满脸泪水,呜呜咽咽着说:“仲奕也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
延羲从怀里掏出条丝帕,一手搂着阿璃,一手轻拭着她的眼泪,柔声说:“他怎么会不要你。他那么喜欢你。”
阿璃抽泣着说:“你不明白……你这个人,连个朋友都没有……”
“我是不明白。”延羲把丝帕揉在手心,“他虽然向来懦弱,却也不是个傻子。我确实没办法明白,明明唾手可得,他竟然都不敢去争取。”
阿璃仿佛模模糊糊地听懂了几个字眼,推开延羲,奋力坐直身子,说:“争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得无厌……仲奕他……只是不在乎而已。你在意的那些,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延羲扶住阿璃,见她两弯秀气的新月眉微微蹙着,一双黑白分明却醉意惺忪的眼睛、凶巴巴地看着自己,眼角泪痕犹在。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把她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低声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意些什么?”他揽过她,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埋进了阿璃的发丝间,语气中透出一丝苦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阿璃被延羲温热的呼吸呵得一痒,下意识地想挣脱开来,却被他揽得更紧了些。
延羲沉默了良久,开口问道:“你,喜欢东越仲奕吗?”
阿璃点了下头,随即又马上摇头。
“那你喜欢慕容煜吗?”
阿璃愣了一瞬,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延羲说了一半,又迟疑着住了口。
半晌,他问:“等帮仲奕复了国,你打算做什么?”
阿璃想了想,继而徒劳无功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延羲还想再问,却被阿璃抬手捂住了嘴。
“你不许再问我了!”阿璃脑子里一片迷糊,却又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在做错事。
“明明是我想把你灌醉了,好套你的话……怎么一直都是我在说话……”
延羲握住了阿璃的手,嘴角轻抿着,“你想问我什么?”
阿璃的眼皮越来越重,靠在延羲怀里呓语般的呢喃了一句:“我想问你……”
她思维越来越恍惚,话还没有说完,人已被浓浓的醉意席卷住,再无力气开口。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延羲低头凝视着阿璃,指尖缓缓探出,轻轻触划过她微翘的睫毛。
东方的天际线上,一抹破晓的曙光渐渐显露。
时光不能倒转,人生亦不能重来。新的一日,终将开始。
☆、苦恨阻从容 (一)
申酉交替之时,陈国的送嫁队伍经过蓟城宣德门,缓缓前往燕国王宫。
队伍的最前方,是象征着王族身份的华芝伞盖,典雅喜庆的丝竹钟鼓、金石管弦。新娘乘坐的辂车紧随其后,金壁生辉,玄纁轻扬。再往后,是满载着陪嫁之物的九辆车舆,珍宝琳琅,目不暇给。队伍的最后,走着送嫁的侍女仆从侍卫人等,逶逶迤迤,浩浩荡荡。
慕容煜在群臣簇拥下立于大殿之外,望向宫门。他头戴着白玉十二冕旒冠,身上的大红婚服点缀着玄色云纹,显得华丽而尊贵。
一名负责婚礼的礼官匆匆跑上殿阶,跪下奏道:“陛下,昭璃郡主的辇车已经到了宫门外,只是……只是还要再等片刻方能进来。”
慕容煜没有答话,只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大宗伯。
大宗伯赶紧质问下属,“为何要再等片刻?我不是再三叮嘱过,千万不能误了吉时吗?”
礼官见上司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暗暗叫苦,慌忙解释说道:“禀大宗伯,原本是应无误,可郡主所乘之辇乃是九马所御的金辂,无法从偏门通过。下官已经吩咐另寻辇车,替换下郡主的金辂。”
此时日渐西斜,吉时将至。重新另找乘辇,再装饰布置出喜庆格调,至少需要两三刻钟的时间。
大宗伯脊背一凉。若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延误了婚礼,他还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到下属身上,但眼下是因为未曾事先打听清楚婚车的大小而导致王妃进不了宫,这准备不周的罪名迟早还得扣回自己的头上。可搜肠刮肚地思忖再三,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来。
正踌躇间,却听慕容煜缓缓开口吩咐道:“那便让她从正门进来吧。”
大宗伯愣了一瞬,以为陛下一时忘了规矩,低声提醒道:“陛下,依照宫制,只有正宫王后的凤辇方能在大婚之日经正门入宫。若是让王妃也由正门入宫,恐怕有违祖制。”
慕容煜剑眉轻蹙,视线从宫门方向撤了回来,淡淡地在大宗伯脸上扫过,“寡人不想误了吉时。宫制里的这一条,从今日起,就废了吧。”
身后的群臣闻言皆是一震,纷纷交换着眼色,更有心思敏锐之人,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观礼席上的纤罗公主,揣度着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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