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凑近慕容煜身畔,低声问道:“陛下,不送臣妾去寝殿吗?”
慕容煜握着酒杯的手指倏地紧了紧。他探究地看向阿璃,却无法捕捉到她的目光。
站在近旁的一位王族叔祖却把阿璃的问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仗着自己年岁已高,不用顾及什么尊卑礼仪,高声笑道:“春宵一夜值千金,陛下可不能让王妃独守空殿啊!婚宴那边自有我们这帮老家伙帮衬,不怕喝不尽兴!”
周围其他人虽不明就理,但听老叔祖催促新人入洞房,也纷纷大起胆子跟着起哄,嚷着恭送陛下和王妃起驾。
慕容煜神色有些紧绷,微抿了抿嘴角,转身吩咐了声,缓缓牵起阿璃的手,低声道:“走吧。”
阿璃心事重重的跟着慕容煜朝殿外走去。
今夜无论成败,都将是一场苦战。
踏出殿门的一瞬,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延羲。
人影绰绰间,他孤寂而立,仿佛一柄失去了剑柄的利刃,冰寒孤绝的无法靠近。
☆、苦恨阻从容 (二)
承元殿曾经是慕容煜母亲的住处,而慕容煜登基以前也在此住过一段时日。殿外花木繁茂,殿内陈设还是依照太后在世时的原样摆放的,典雅堂皇,大红的灯烛和床帐,添置出了喜庆的氛围。
蘅芜和萋萋已经将近身所用的物品搬入了内室,侍女们也麻利地收拾好床榻,肃立在一侧,等候吩咐。
阿璃拖着曳地长裙,环佩叮咚地进到室内。
侍女们齐齐行礼,就欲上前帮阿璃宽衣卸妆,却被她抬手制止了,“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揣测着王妃新来乍到,还不习惯被外人服侍,于是瞅了瞅蘅芜和萋萋,躬身退了下去。
延羲很早以前便在燕国宫中安插下了细作。蘅芜和萋萋此番以阿璃陪嫁侍女的身份住进王宫,就是为了方便同细作联系,即时将身边的消息送往宫外。
阿璃摆出和蔼可亲的笑脸,对姐妹二人说:“你家公子去了乾元殿参加婚宴。他明日就要离开蓟城了,你们要不要去跟他道个别?”
萋萋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道别的,我反正是常年都见不着公子的。再说,他交待过,要我和姐姐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蘅芜面露不悦,“萋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燕国王宫中要凡事谨慎,不可失了规矩。在王妃面前,你需得自称奴婢。”
萋萋低头吐了吐舌头。她从小跟在风青遥身边,一直是高门子弟竞相讨好的对象,地位不同旁人,也很少以奴婢自称。因为东越仲奕抛下风青遥不辞而别一事,她对阿璃一向报有敌意,说起话来并不恭谦。
阿璃笑道:“没外人在的时候,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就好。”她走近了些,拉起萋萋的手,“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把你看作了妹妹。”
这话落在萋萋耳中,又有了另一层的含义。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沃朗的缘故,她根本不会答应来作阿璃的贴身侍女……
她脸颊微微泛红,可终究对阿璃怀有芥蒂,只咬着唇不答话。
阿璃清了清喉咙,“一会儿延羲要接青遥出宫,你们就算不用向延羲道别,去看看青遥也是好的。”她略微压低声音,目光转向蘅芜,“韩楚他们虽然混在了送亲队伍中,但未必能有资格跟延羲去乾元殿赴宴。燕国人对扶风侯府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倘若真起了什么变故,我担心延羲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你们二人身份不同,拿着承元殿的腰牌以我的名义去见延羲,没人敢拦你们。”
蘅芜垂目沉吟着。
萋萋跟随青遥多年,感情不比寻常。东越王宫失守那日,她依照青遥的吩咐独自逃了出来,心中一直愧疚后悔,此刻一听可以见到小姐,立刻恳切地望向姐姐。
蘅芜思量半天,终于点了点头,“那我和萋萋去一趟乾元殿,看公子有没有什么吩咐。”她顿了顿,略有担忧地看了眼阿璃,“一会燕帝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璃满腹思绪,脑子里一直紧绷着根弦,根本无暇分析蘅芜话中的深义。
“你们不用担心我,赶紧去吧!”
她半催半请地把蘅芜姐妹送出了承元殿,才暗暗松了口气。她走到镜前,小心翼翼地摘下华丽金灿的瓒凤冠,放到案上,再慢慢除下其余的头饰珠翠。
按照燕国的习俗,新郎要先行更衣,再入洞房。慕容煜跟阿璃来到承元殿后,在侍女的引领下去了偏殿更换礼服,除下了婚服旒冠,换上了一身玄色绛纹的常服。
等他踏入卧房之时,阿璃正抬着手,对镜摘着耳坠。
铜镜中蓦然映出慕容煜修长的身影,寂寥沉静地立在门口,眉目依如记忆中的一样英武清朗。
阿璃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耳坠的细钩在耳垂上划过,带出轻微的刺痛感。
慕容煜挥手摒退侍从,沉默着伫立了片刻,方才缓步走近阿璃。
“阿璃。”
短短的两个字,却似包含了万语千言,透着沉甸甸的期盼与渴望。可同时又因为声音唤得极轻,落到阿璃的耳中,竟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阿璃从铜镜里看了慕容煜一眼,淡淡地应了声:“陛下。”
镜中人,水中月,虚实难辨。
曾经缠绵的情话、炽热的亲吻、笃定的誓言,而今也如这眼前的影像,终究化为了一场幻境。
阿璃伸手解开腰间衣带,褪下了印有金箔的大红婚服。
慕容煜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神情中一丝紧绷。
阿璃从铜镜里将慕容煜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心中似忧似悲,似怨似怒,却莫名地抿了下嘴角,看上去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婚服下其实是一件红色的深衣,从头到脚依旧是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不过少了拖沓的裙尾。
阿璃取过腰带系上,缓缓转过身,抬头看着慕容煜。
“陛下可还记得与臣妾的约定?”
慕容煜看着阿璃,忽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视自己。
整个婚礼过程中,她一直是眉眼低垂。旁人皆以为是新娘害羞,可慕容煜能感觉到,阿璃是刻意在回避着自己。
而此时此刻,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透着淬玉似的清寒,冷冷地望向了他。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握成了拳。
“记得。婚宴之后,风延羲会带她们出宫。”
阿璃挑了挑眉,“延羲带她们出宫?陛下当日允诺的是将他们三人交到臣妾的手中,如今怎可失信交予旁人?”
慕容煜揣摩着阿璃的语气,似有不解,“风延羲是风青遥的兄长,亦是你的表哥。交予他同交予你有何区别?再者,”他顿了顿,垂目说道:“你如今……留在了蓟城,也不可能带她们返回南朝。”
阿璃不为所动,神色清凛地说:“怎么没有区别?臣妾的家事陛下能知道多少?陛下应该也听说过延羲曾经逼小越王禅位之事吧?若非如此,青遥何以与他决裂,裴太后又何以兵行险招?臣妾和延羲都想让青遥得到自由,但这不代表青遥愿意回到延羲的身边。”她顿了顿,低头理了下衣袖,语气中陡然多了丝强硬:“臣妾答应过的事已经办到,烦请陛下遵守当日承诺,将她们立刻交到臣妾手中。”
52书库推荐浏览: 纪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