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医模样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指向堆积一旁的几个罐子。
阿璃顾不得再问,上前逐一打开来,很快辨认出了红褐色的雄黄粉末。
她依照当年蒙卞为风伯钦解毒时的手法,捻起一小撮粉末,撒在军医身上,迅速交待道:“依照此法,可解大家身上的毒。”
她撤下一截衣裙,从罐子里倒出了些雄黄粉包上,揣入怀中,然后把罐子塞到军医手中。
军营大门与箭楼的距离并不远,慕容煜等人坐在营门口,将关外的厮杀声听了个清清楚楚。
整个山谷,俨然成了一座修罗地狱。两万身中蛊毒的士兵,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国铁骑践踏到自己身上。飞溅的鲜血,浸满了整个杀戮场。
士兵的哀嚎声,敌军的厮杀声,马匹的嘶鸣声,在樊山间盘绕回荡,声声撞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大家都很明白,再不用多久,陈国的军队就会攻下华阳关,打开箭楼大门,蜂拥而入,将这里的每一个燕人,杀得干干净净。
慕容煜阖着双目,指尖微微颤抖。
无数个嘲讽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肆意地大笑着!
二十万人的性命,二十万!
他驰骋沙场十多年,被世人尊为不败战神,而今日,在这华阳关内,他却注定要输得一败涂地!
阿璃奔至营门,取出怀中布包,放到地上迅速展开,小心翼翼地捻了一撮雄黄,洒到慕容煜身上。
接着,她又依同样的法子,为古鹏等人解毒。
不多时,洒落到众人身上雄黄粉末渐渐由红转青,疼痛感也随之减弱下去。
阿璃跪在地上,掸着慕容煜衣襟上的粉末,“蛊虫已经诱出,你可觉得好些了吗?”
慕容煜缓缓睁开眼,目光不再似往日那般清明笃定从容,而是满溢着深沉的痛楚与怆然。
褚大庆脚步踉跄地拜倒在慕容煜面前,“陛下!陈军马上就要攻破箭楼。末将愿率麾下弓弩手,拖延住敌军的攻势!请陛下尽快启程返回宛城!”
适才同阿璃等人一起下楼的长弓营弓弩手,约有二十来人,此刻蛊毒已解,听见主将的进言,纷纷跟上前来,跪于褚大庆身后,齐声说道:“请陛下启程!”
吴予诚也撩袍在褚大庆身边跪下,目光清亮殷切,拱手说道:“陛下,雄黄的数量有限,杯水车薪,救不了这二十万的士兵!营中尚有兵器和粮草需要迅速转移,微臣恳请陛下,恩准褚将军所奏!微臣愿留在华阳关,与长弓营的众将士共御陈军!”
他话音一落,余下诸人也纷纷加入到请愿的队伍。
“末将愿与华阳关共存亡!”
“末将也是!”
“誓死与陈贼血战到底!”
慕容煜薄唇紧抿,沉默不言。
他很清楚,华阳关失守已成必然,眼下最需要考虑的事,是如何将损失减少到最小。
而他所要做出的选择,对于很多人来说,将会是十足十的残忍!
如果,他仅仅是一方统帅、一位以征战沙场为毕生所愿的将军,那他会毫无犹豫地选择留下!选择与袍泽们并肩作战、血洒沙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他身上背负着大燕国的荣辱兴衰,背负着王兄嘱托的江山社稷。
所以,有很多事,由不得他自己的心……
阿璃半跪在慕容煜身畔,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汗渍、尘土、疲色,亦掩不住他们眼中此刻激荡着的豪情。
这是一种阿璃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一种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悲情壮志,一种她曾完全无法理解的爱与责任!
她的眼角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浸湿,喉咙紧的发痛。
恍恍惚惚间,她依稀记起,曾有谁说过,对一个军人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战场上。
(卷五完)
☆、手足情 (一)
华阳关外,陈军大帐。
“报!”传令兵跪倒在地。
案前的众将转过身来。
为首一名四十来岁的将领,目光炯然而迫切,急道:“快讲!”
“禀郝大将军,华阳关前的燕军已被尽数歼灭!魏将军请大将军速调攻城云梯和犀角冲,以助前锋营攻下箭楼!”
“好!”陈军主帅郝毕面露喜色,转身对几案后端坐的一人拱手道:“相国大人,华阳关算是拿下了!”
风延羲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杯沿,英俊的脸上波澜不惊,仿佛一切早已洞悉于心。
他不紧不慢地举杯抿了口茶,才缓缓抬起眼来,目光冷锐,落于郝毕脸上,“传令下去,燕人之中,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郝毕抱拳道:“末将遵命!”
语毕,他转身调配帐中众将,“林副将,速领攻城兵增援魏显伦!郝杰,率你麾下两万骑兵,随先锋营入关,力求以最快速度堵截住撤逃的燕兵!陈将军,随我集合余下兵力,拿下燕军大营!”
“是!”众将齐声领命,接着逐一退出。
延羲放下茶杯,望着微风鼓动的帐帘出神一瞬,问身旁的近卫韩楚道:“沃朗和蒙卞呢?”
韩楚躬身答道:“属下已派人去接他们回营了,此刻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延羲淡淡地点了下头,“一旦回营,便带他们来见我。”
“是!”
韩楚垂首迟疑了片刻,有些踌躇地开了口,“那个……公主刚才又差人来过……”
延羲抬起眼,盯了韩楚一霎,旋即又垂下,半晌,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了身来。
“走吧,带我去看看她。”
风青遥的营帐设在了一个避风的僻静处,远离士兵的军帐,周围有里外几重的侍卫和亲兵把守着。
韩楚侧身撩开毡帘,延羲低头入到帐内。
帐中央放着座铜镂的薰炉,袅袅地升着薄烟。薰炉南面,是挂着鲛纱帐的卧榻,东面,则另放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坐榻。
东越仲奕一袭白衣,斜靠于坐榻之上,手中握着一册竹简,正垂目细阅着。
他听到声响,长长的眼睫似乎动了动,却始终没有扬起,略显苍白的面孔,透着出世般的沉静。
青遥起身走到延羲面前,一双盈盈的秋水寒星眸中似有两簇火光在闪动着。
“哥哥,你终于肯来见过我了!”
“青遥。”
延羲伸出手,想如小时候那样,摸一下妹妹的发顶。
青遥侧身避开了延羲的触摸,抬眼盯着他,“你打算要软禁我们到什么时候?”
延羲的手指在半空凝住,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扫了眼如老僧入定般的仲奕,视线重新落回青遥身上,语气清冷下来,“如果你又是为了他,那我们还不如不见。”
语毕,他转身快步走到帐门口,掀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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