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说:“你先说吧。”
阿璃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你下次再上战场,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我宁可在沙场上厮杀,也不要坐在这里心急火燎地干等!”
慕容煜垂眸一瞬,继而目光熠熠地望着阿璃,“我明白。可你若真上了战场,只能让我分心。”
阿璃动了动嘴唇,可又转念想起身上的蛊虫,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蹙眉不语。
慕容煜打量着她的神色,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拒绝而气恼,于是出言安慰道:“你先别急。”
两人已走到城楼中央,面对着凌乱狼藉的战场。陈国的骑兵勒马在远处徘徊,踏起滚滚烟尘,似是想上前取回散落的巨盾、接应重伤的士兵,但又忌惮着城楼上的燕国弓弩手,迟疑着不敢上前。
慕容煜指向战场,说道:“陈国的巨盾阵被破,斗志衰竭,我猜想,郝毕不会立即再发动攻势。但他若要再次强攻,就只能依靠普通步兵来完成。到时候,”他微笑着看着阿璃,眼神清朗、亮若星子,“我们就全仗你指挥弓弩手来御敌!”
攻城的战术远比他说的复杂,但眼下为了劝服阿璃安心留在城楼,慕容煜故意把她的职责夸大了几倍……
阿璃抿了抿嘴角,思索片刻,又问道:“适才你们怎么不趁胜追击,直接冲入陈军主阵,一箭取了郝毕的性命?就这么退了回来,好像有些可惜。”
她毕竟是杀手出身,思来想去,总觉得逮住主帅、一刀结果,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
慕容煜远眺城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陈军的主帅虽然是大将军郝毕,但真正坐镇帷幄的却是相国风延羲……”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毕竟敌我兵力相差悬殊,我能击退他们一次的进攻、打压住他们的士气,却终究消耗不起人力。只有等月氏的援军赶到,才能真正有实力跟陈军全面开战。”
×××
陈军大营。
魏显伦一身玄铁铠甲,合拳说道:“相国大人,大将军,末将以为,以我军的兵力,完全可以强攻!燕国国君就在宛城之中,只要拼力拿下了宛城,就如同灭了燕国!”
郝毕瞄了眼居中而坐的相国大人,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手里捏着一枚燕军倒钩箭的箭镞,在指间轻轻翻转着。
郝毕揣摩着开口道:“燕军的连弩着实厉害。如若此时强攻,恐怕,只会令大军士气更加萎靡。”
延羲缓缓扬起眼帘,目光如淬玉般清寒冷冽,光华慑人。
他笑了笑,说:“连弩确实厉害,却也未必无法可破。”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
失去了巨盾的掩护,再想强攻,只能靠普通的皮盾做保护。而燕军的连弩和倒钩箭威力非同寻常,想单凭窄小的皮盾就护住士兵们的血肉之躯,并不容易。
难道……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华阳关的那场毒雾……
延羲仿佛看透了众人的心思,勾了勾嘴角,“世人皆言,我行事不择手段。”
帐中站着的这些人,除了几个官职较低的将领,大多都与延羲相识了十几年。
从最初扶风侯府不被重视的庶出公子,到如今权倾朝野的一国之相,他一步步登上了权势和财富的顶峰。就连素来性情刚愎自负的陈王,也沦为了他手中的傀儡,终日沉醉于深宫美色,将所有的权力拱手相让。
年初的时候,陈王极为宠爱的一个妃子,不知做了什么开罪相国大人的事,被陈王亲自绑送去了扶风侯府,说是要任由相国极刑惩处。
虽说最后相国大人并没有把那个妃子怎么样,但陈王的这个举动,无疑更进一步地证实了风延羲万人之上的地位……
郝毕等朝中老臣,可以说是看着延羲长大,却没有一个人敢擅自揣测他的心思,也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他们只知道,他即使不倚靠风氏祖传的女娲神石,亦能富甲天下,私募出一支兵力强大、足以与燕国抗衡的军队。但谁也说不清楚,他手中巨大的财富,倒底从何而来?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让陈王禅位,自己称王称帝。可谁也猜不透,他还在等待着什么?
时至今日,他依旧如十二岁那年初到宛城时一样,充满了神秘。
唯一不同的是,纵然如今大家知晓了他生母的身份,也只能敬畏恭顺的小心沉默着……
延羲研究着手里的箭镞,神情云淡风轻,“众位将军以为,逼慕容煜向自己人放箭,相比起困死城中,哪一种,会让他更痛苦?”
众人愣住,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郝杰毕竟年轻伶俐,脑子也转得快,思索片刻,抱拳试探问道:“相国大人的意思是……用华阳关俘虏的燕兵,来抵挡宛城城楼上的连弩攻势?”
陈军攻破华阳关大营后,发现里面的燕国士兵全部中毒倒下,根本没有力量还击。此外,还有死守箭楼的一两名将领,包括慕容煜的从表兄弟吴予诚,也重伤被俘。当日郝杰为了搅乱阿璃心绪,故意夸大了伤亡程度。事实上,约有十四万的燕军,至今仍被关押在华阳关。
按照风延羲的意思,如果在攻城的时候,以这些俘虏为盾,燕国的弓弩手未必狠得下心朝自家弟兄放箭,就算真能恨得下心,对陈军也没有损失,反倒让燕军平白折损不少羽箭……
大家从郝杰口中听懂了延羲的意思,恍然的同时,又有些懵然。
慕容煜被困宛城,必然会有大规模的援军赶来救驾,如果陈军不能及时攻破宛城,待燕国的援兵赶到,说不定会陷入劣势。如果冒死强攻,对方的主帅是当世战神,足智多谋、骁勇善战,陈军不作出巨大牺牲,恐怕是拿不下宛城。就算强拿下了,未必能捉住慕容煜,且再无实力面对接下来的战役。
相国说的这个法子,虽然有些过于狠辣,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计策。
只不过,听相国的口气,怎么好像是跟慕容煜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似的,不但要让人家输,还非要让人家痛苦……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武将出身,原就没什么揣摩人心、巧舌如簧的本事,更何况对象是神秘莫测的风延羲?于是众人皆暗自交换着眼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郝毕是一军统帅,分析起局势来,还是比下属更懂高瞻远瞩。
他捋须沉吟,说道:“若是能二选其一,依末将所见,当是后者胜过前者。但凡是沙场血性男儿,都图个痛快了断。慕容煜亦是领兵多年的将领,若要他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慢慢降临,必然痛苦异常。再者,以人为盾,终究过于残忍,且不说将来史书万世、留下恶名,相国大人,恐怕也会被有心之人攥住了话柄。”
郝毕心知,以延羲今时今日的权势,来日必将得登极位,因而应答之间,竟已有了臣对君的谏言之意。
延羲缓缓抬起眼,眸光锐利,笑意却甚是温和,“既是如此,便依大将军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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