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三)
“陛下!”
程武扶住慕容煜,心中又急又怒又气,翻涌着的、尽是对阿璃的无限恨意。
白原朝前走了一步,“陛下内息紊乱,切勿再伤到心神。白某略通医术,若陛下不嫌弃,我可用内力帮陛下稳住心脉。”
慕容煜站直身子,竭力镇定情绪,“不必了。你还有什么话,请继续讲完。寡人……不会再失态。”
白原转头与师妹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叹息了声。
“陛下是当世英豪,行事风度让白某与师妹都敬佩不已。只不过,此事关系到我们师弟的血仇,只能牵连陛下受累了。”
程武瞪着白原,“你也不必磨磨叽叽的了!你们费了这么多心思,无非就是想在陛下面前把这事的真相揭出来,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他一方面感激白原让陛下终于看清了阿璃的真面目,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选择以这种方式来揭示真相,有些过于阴险可恶……
白原倒不着恼,缓缓开口继续:“师妹精通易容之术,武功不在我之下,有的时候,她也会扮作我的模样,近距离地观察王妃。
我们师兄妹与王妃相处了一段时日,发觉她跟我们想像中那个十恶不赦的杀手魍离,实在相差甚远。
华阳关一战,我见她为了救人,不顾危险、不辞辛劳,委实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再后来,见她对待凡夫走卒、普通士兵,亦是客气有礼、照顾有加,没有半点的骄矜之气,为人行事又极为洒脱,让我和师妹经不住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再取她的性命。
但世景师弟死得惨烈,若我们就这样放过魍离,终归又还是觉得不甘心。因此我们思虑良久,决定把此事告诉陛下,让陛下来做个抉择。若是陛下可以不去计较杀兄之仇,那我们,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慕容煜沉声一笑,冷然盯着白原,“你们无非是想借我的手来伤她。她是我的妻子,若是我亲自出手,必当令她更痛。”
白原淡然说道:“白某自认不是超凡脱俗之人,做不到无欲无恨。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受何人指使,魍离终究是取了我师弟性命之人。我不忍要她以命偿命,不代表说我不想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陛下与王妃鹣鲽情深,我与师妹早就明白,若是直接将此事告诉陛下,陛下多半不会相信。
最初,我打算让师妹扮作风延羲,诱王妃说出真相。但师妹对风延羲并不了解,扮出来或许会有破绽,所以,最后我们决定由师妹扮作王妃,引风延羲来开口。
因为之前在蓟城王宫的所见,我知道,风延羲对王妃用情非浅。这样的话,要以王妃的名义约他出来相见,并不太难。
我依照当年的设计,重新铸造了一模一样的银弩弓和匕首,并以那把匕首为凭证、连同邀约的信函一起送去了陈军大营。风延羲见到王妃的匕首,自然没有怀疑,前来此处赴约。而师妹又曾扮作我的模样接近过王妃,将她的神态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其实一开始,我们也不确定,风延羲是否知晓王妃的另一重身份。所以刚才师妹跟他对话时,特意先提到了西亭驿馆,探查他的反应。众所周知,五年前,魍离曾在东越国的西亭驿馆劫走东越王后风青遥,并用弩弓射中过风延羲。如今想来,风延羲怕是一早就知晓了王妃的杀手身份。
再后来的事,陛下和程将军都已亲耳听到了。”
一直在沉默一旁的白原的师妹,此时抬眼看向慕容煜,缓缓开口说道:“适才陛下说,我们师兄妹二人是想借陛下之手去报复王妃。
或许,我们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但陛下最后会怎样做,我们并不能知。
如果陛下愿意,大可忘记今夜听到的一切,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以往的生活。我和师兄绝不会再插手干预,也不会再向王妃寻仇。世景师弟的这桩夙仇,于我们而言,今夜已算是了结了。”
她微微屈膝行了礼,转身朝林间走去,待行出数步后,又迟疑着停下来,转回身说:“燕军从华阳关撤离的那夜,我曾暗中跟踪王妃,亲眼见她挟持陈国前锋大将、威逼风延羲撤回追兵。
今日我假扮王妃与风延羲相见,言语间一直表现得咄咄不善,他也未生过一丝疑惑,可见两人平日相处亦是如此,早已成了彻底的敌人。
师兄在蓟城王宫撞见的事,我不便妄评。但同样身为女子,我看得出,王妃对陛下、绝非虚情假意。也正因如此,陛下若伤她一分,她便会痛上十分。”
她扭头看了眼白原,轻声叹息说道:“想想看,你我还是太过狠心了些……”
白原淡淡地笑了笑,朝慕容煜遥行一礼,遂携师妹隐入了林中。
白原行事一向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明明有能力直接杀了阿璃,却偏偏选择以这种方式来为师弟报仇。
这倒底,是真的出于怜悯,还是想要让阿璃伤得更痛?
慕容煜怔然伫立在原地,神情冷凝、沉默无言。
半晌,他慢慢转身,步履沉重的朝军营的方向走去。
程武也回过神来,拔脚跟了上去,“陛下!我早就说过,王妃的身份可疑!却没想到,她竟然是……”
慕容煜蓦然驻足,“小武,今夜之事,你就当从未看到、从未听到。一个字也不许外泄。”
程武愣了下,不甘地嚷道:“陛下难道打算放过她?可她杀了先王!那明摆着就是她和东越仲奕合谋做出来的!陛下难道没有听见风延羲说,她和东越仲奕在东海住了三年?东越仲奕根本就没死!先王的仇难道就不报了吗?要是太子知道了……”
慕容煜颓然地闭上眼,又旋即睁开,“够了!寡人自有主张。”
程武上前两步,跪倒在慕容煜面前,“陛下一世英明,岂能被那个妖女……”
慕容煜眼锋冷厉地盯着他,“大胆!你想抗旨?”
程武紧抿着唇,继而悻悻然地说:“末将不敢。”
“你先回去吧。”
慕容煜努力控制住情绪,吩咐道:“风延羲在华阳关设下了埋伏,突袭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传令下去,让大军暂且停止拔营的准备。”
程武忿忿地呼了口气,领命离去。
山中夜风飒飒,在耳边鼓吹出呜咽的低吟声,像一根细细的弦,牵扯缠绕着慕容煜的心,隐隐作痛。
他不知自己用了多长的时间,才走到了休息的军帐外。
帐篷是临时搭建而成,边角处尚没来得及严实地固定,在风中微微翻卷着,连带着帐面也显得有些发皱。帐内昏黄的灯光映出一道女子的身影,姿态静谧、线条婀娜,似正在低头做着针线。
慕容煜立在帐前,凝视着帐上的人影,许久,都未能迈出一步。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清晰,却偏偏又像可望而不可即的虚幻……
阿璃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看到是慕容煜掀帘而入,不觉弯起了唇角,“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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