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试探地问了声:“你生气啦?”
蒙卞重新用烤叉试了试兔肉,觉得应该全熟了,拿刀割下一块肉,用叉子递给阿璃。
“二十五年前,陈国大军第一次入侵暗夷时,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那时,我还根本不懂什么医术、巫蛊,每天除了跟着阿爸在田间山林里耕田打猎,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在坡会时遇到个心仪的姑娘。”
阿璃看面前这个头发胡须蓬乱花白的蒙卞,想象着他在坡会上载歌载舞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在篝火旁唱过山歌,是否也曾因为穿着百褶花裙的姑娘们而脸红过?
蒙卞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几百年来,暗夷族人一向安宁度日,不与中原有来往或纠纷,虽然时不时有些瘟疫猛兽的灾祸,但平日生活也算得上丰衣足食,怡然自乐。可也正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没有什么危机感,各个寨子只守着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操心着柴米婚嫁的琐事。当陈国军队攻到我们灵边寨时,所有人全都手足无措。寨里的男人们只能抄起锄头和猎叉来抵御入侵。他们个个都是林间的好猎手,可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士兵,却完全不是对手,很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带头的陈国将领喊着话,让我们放下武器投降,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我们自然都不肯,他们就开始到处放火,几十座竹楼被烧成了一片火海。女人和孩子们无处藏身,只能往外逃,却被守在外围的士兵们抓了个正着……”蒙卞的声音弱了下去,低不可闻。
阿璃的眼角有了酸意,咬了口兔肉吃着,只觉得味同嚼蜡。
☆、却恨莺声似故山(二)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一个声音骤然传来,语气清淡。
蒙卞和阿璃循声望去,只见风延羲穿着蒙卞的粗布褂子,倚在屋门口。他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说话时也不再气息微弱。
阿璃和蒙卞两人同时面露惊讶。
阿璃惊讶的是他运功疗伤的速度之快,半个时辰前连说话抬手都显得无力,现在竟然可以自己走到门口。而蒙卞惊讶的是,他不但听懂了自己和阿璃使用暗夷族语的对话,一口暗夷话讲得也十分地道。
“你,你怎么会说暗夷话?”
“很奇怪吗?”延羲挑了挑眉,目光移向阿璃,“媳妇儿,过来扶我一把。”
阿璃差点没把嘴里的兔肉喷出来,扫了眼蒙卞,慢腾腾起身走到延羲身边,伸手扶住了他,用手指偷偷在他手臂上狠掐了一下,脸上却挂着娇婉的笑,“你起来多久了?”
延羲低头看着阿璃,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把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声音温柔似水:“从你开始讲你小时候的事情时,我就站在这里了。”
阿璃恼火地想,今晚跟蒙卞聊天分了心神,居然没有留意到风延羲的动作。此人内力深厚,一旦疗伤完毕,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又让他逃掉了。
蒙卞招了招手,“既然起来了,也坐过来吃点肉吧,吃点东西身体才恢复得快。”
阿璃扶着延羲在火堆边坐下。
蒙卞又说:“你的肩骨还没有长好,最好暂时不要动右臂。吃肉的话,就让阿璃切了喂你吧。”
阿璃隔着火堆,瞪了蒙卞一眼,“你刚才还在讲陈国人烧了你们整个寨子,”指着延羲,“他也是陈国人,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蒙卞嘿嘿笑了笑,啃了口兔肉,说:“我们寨子被大火烧得寸草不生,我靠着阿爸的掩护,救下了寨里的巫医,带他逃了出来,躲到了这个山坳里。老头子把他毕生的巫术蛊术全都传给了我,临死前要我立下誓言,用巫蛊去刺杀陈国国君,但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阿璃问道。
“你们大概都知道,陈国第一次打败暗夷以后,暗夷有几个寨子都曾经尝试拒绝纳贡,引得陈国连续几次出兵镇压。其他几个胆小的寨子不但没有支持,反而站到了陈国的那一边,指责自己的同族滋生事端。以我现在的能力,杀一个陈国国君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杀一两个陈国人就能确保暗夷永远不受外敌侵犯了吗?没有了当今的陈王,还会有新的陈王;没有了陈国,还会有张国、李国、赵国。只要暗夷还是一盘散沙,就不可能真正抵御外族的入侵。”
延羲思索着蒙卞的话,似有所悟。
阿璃沉默片刻,又问:“你的家人呢?”
“阿爸死了,阿妈和妹妹被士兵们掳走了。”
“你没有找过她们吗?”
“找过。我偷偷去过陈国三次,找出几个当年攻打暗夷的士兵,在他们身上下了蛊毒逼问,可当时被掳走的暗夷人有好几百人,完全打听不出她们的下落。”顿了下,望着阿璃,又说:“从暗夷出去的奴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
阿璃想了想,仿佛有些明白蒙卞为何让自己穿他妹妹的衣裙。
“你妹妹……她的这套衣裙是怎么留下来的?你不是说大火烧光了整个寨子吗?”
“这套衣裙,是她为了在赶秋节上约会情郎,特意请邻寨一个手巧的阿妈,帮忙添了些刺绣。放火的那日,衣服还没有取回来,所以……”
阿璃摩挲着衣服上精致的绣图,不再发问。
一时间,三人围着火堆,静坐无言。
过了会儿,蒙卞开口问道:“你后来是如何摆脱奴婢身份的?是不是……”说到此处,他看了眼阿璃身旁的延羲。
阿璃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你是想问,是不是我后来遇到了扶风侯家的二公子,得他相救,脱离苦海?”
蒙卞咧了咧嘴,点了下头。
沉吟了一瞬,阿璃微笑着说:“你猜对了。”她拿匕首割了块兔肉,送到延羲嘴边,“我后来遇到了延羲公子,他待我甚好,也从不把我看作奴婢。这么些年,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他的暗夷话也是我教的。”
延羲垂下眼眸,嘴角轻轻勾起,伸手握住阿璃执着匕首的手,把刀尖上的肉慢慢送到口中。
蒙卞咳了声,站起身来,“你那只墨翎雕儿,中了迷/药还能扑腾个老远,估计现在还在林子里昏睡。我去看看它,顺便拿些兔肉给圆圆。”墨翎被蒙卞药倒后,小猴圆圆一直守在它的身边。
蒙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延羲盯着阿璃,似笑非笑,“你说谎的工夫不比我差。”
“他一直心怀愧疚,我那样说,只是想让他稍微释怀。或许,他的母亲和妹妹在陈国,也像我一样,遇到了好人。”顿了顿,阿璃晃了下手里的匕首,“既然你能走路了,我们明早就出发回陈国。”
延羲没有答话,仰头看着星空。
阿璃咬了下牙,凑上前去,“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你想留下来静养疗伤也行,只要你告诉我解毒的办法。”
“你难道还想着让青遥公主嫁去东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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