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的朝夕相伴,一次次的并肩作战,欢笑、打闹,还有阿璃对着黑雕唧唧呱呱、自说自讲的倾诉,从此,都不会再有。
得知父母死讯的那一刻,阿璃也曾哀痛哭泣过。可是,毕竟分别了十几年,对父母的印象只有童年时模糊依稀的记忆,所以她虽然伤心,但那种失去亲人的痛彻心扉,竟不及今日这般的清晰。
最无法接受的,一箭射穿墨翎腹部、致他们于死地的人,竟然是自己朝思暮念、全心全意去信任、与之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的男子。
乌伦,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一时间,所有的伤心、愤怒、自责,齐齐涌上了阿璃心头,全身气血翻涌、五内俱焚,一股猩甜涌上喉咙,唇角逸出一丝殷红的血来。
延羲伸手圈住阿璃的肩膀,把她半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暗自查看着她的脉象。
阿璃垂下眼眸,脸上泪痕犹在,无力地低喃着,“是我害死了它……”若是自己带走了慕容炎,燕军绝不敢冒然放箭。一念之差,竟害死了她爱若亲子的墨翎。
延羲的手指从阿璃的手腕上移开,声音柔软地说:“不是你的错。”
阿璃抬眼看着延羲,“你不明白,我其实……”
延羲此刻的眼神,褪去惯有阴戾和嘲讽,犹如秋水明波般的清澈和温柔,反倒让阿璃觉得莫名的警惕。她话说了一半,又犹豫地停住,心里自嘲地想着,明知道风延羲是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愿做的人,自己却在他面前哀伤忏悔,难不成,还指望他安慰自己?弄不好又被他抓住弱点、加以利用……
她移开目光,挪动着受伤的手臂,慢慢撑离了延羲的怀抱。
延羲眸色一暗,松开揽着阿璃的手臂,唇畔浮出一道轻蔑的笑,“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你后悔杀了慕容炎?”
昨夜他从慕容煜手中救下阿璃,抱着她离开之际,阿璃竟然攥着他的衣袖求他拿解药去救慕容炎……
顿了顿,他冷冷地继续道:“你不是赌咒发誓地说,你最关心的人,是个东越男人吗?为了他,你不惜刺杀北燕国君,如今心愿达成,又后悔什么?人生在世,不可能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同样看重,为了最重要的那个人,牺牲几个次要的,又有何悔?难不成你妄想着事事两全其美,但凡让你看得入眼的男人都要照顾周全?”
阿璃悲怒攻心,却又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当初自己的确是为了仲奕做出了刺杀慕容炎的决定。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为了保全仲奕的性命,是不是其他的牺牲都算值得?包括墨翎,包括乌伦?
恼怒的同时,悲伤的情绪反倒被冲淡了,阿璃坐直身子,暂且将伤心之事压至心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恨恨地瞪着延羲,“什么看得入眼的男人?你胡说些什么!”
延羲盯着阿璃,“昨晚你为何拦着我,不让我取慕容煜的性命?”
阿璃的眼帘猛地垂下,睫毛迅速地扑闪了几下,“当时追兵已近,你若出手杀他,稍有延误,只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延羲讥讽地勾了下嘴角,“想不到,你倒是会关心我的安危……”
阿璃打断道:“你不是说过,他要是死了,恐怕激得士气更高?反正现在慕容炎死了,他要处理国丧,就必须撤军回蓟城,你我的目的俱已达到,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你现在,终于有几分杀手的样子了。”
延羲背靠着车厢壁,语气稍转柔和,目光却依旧紧紧锁住阿璃的表情,“遗憾的是,你给我们留下了个极难对付的敌手。我在燕军大营安排的细作回报说,慕容炎临死前把王位传给了慕容煜。将来他要为兄报仇,说不定会倾举国之力来追杀你我。”
王位?乌伦,竟然要登基为一国之君……
“世上认得我是魍离的人不多,只要你的手下口风够紧,他要找出刺杀慕容炎的人并不容易。”
阿璃嘴上淡淡地说道,心头却满是苦涩。
经此一事,自己和乌伦注定是缘分尽散,她不能原谅他杀了墨翎,他也更不会原谅自己杀了他的兄长。海棠花前的誓言、情话、缠绵,终成一场幻影。也许,自己原本就不应该、奢求着平常女子的幸福……
阿璃侧头瞟见车厢壁的案头上放着些绷带药瓶等物,旁边还有一把酒壶。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子,大腿上的伤口立刻钻心地剧痛起来。
延羲坐起身来,“不要乱动。你腿上所中的铁箭擦骨而入,伤口极深,昨夜蘅芜为了拔出箭矢,又不得不割开了些皮肉,最后用了好几瓶冰蕊云芝才止住了血。”
阿璃摸着腿上的绷带,只觉得五脏六腑里的气息再次紊乱翻涌起来。
曾几何时,她低声哼唱着“猗嗟昌兮,颀而长兮”的歌谣,手指滑过受伤昏迷的乌伦的脸,轻抚过上面的每一道轮廓。歌中那位擅长箭术的美少年,有着和乌伦一样高大颀长的身材、明亮清澈的双目、举世无双的箭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第一次见他用箭,竟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伸出手,指着案头上的酒壶,“把酒递给我一下。”
延羲转身拿起酒壶,递给阿璃。
阿璃举起来,直接对着壶嘴喝了口酒,呛得直咳嗽,“这……是什么……酒?”
延羲伸出去相阻的手停在了半空,蹙眉道:“这酒很烈,是用来清洗伤口的,不是用来喝的。”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你伤的不轻,此时饮酒只能伤身。”
阿璃止住了咳嗽,并没有答话,只是放下酒壶,转过头、从车帘的缝隙中打量着车外的天色,“我们是在往越州走吗?追兵都甩掉了吗?”
“你现在才关心追兵,是不是有些太迟了?”延羲仰靠到车厢壁上,半垂着眼看着阿璃,“我们现在化装成商队,正在去宛城的路上。”
☆、别有忧愁暗恨生 (一)
“你现在才关心追兵,是不是有些太迟了?”延羲仰靠到车厢壁上,半垂着眼看着阿璃,“我们现在化装成商队,正在去宛城的路上。”
阿璃吃了一惊,“宛城?为什么要回陈国?东越的战事怎么办?”
延羲慢条斯理地说:“东越的战事必定会停。北燕不但有国丧,恐怕还会有内乱。自古王位皆传亲子,只有无子才会兄终弟及。慕容炎膝下尚有一个王子,此番慕容煜继位,难免会被拥护王子的朝臣、甚至他的几个异母兄弟,说成是名不正言不顺。即使他手握重兵,也抵不住朝堂内外的蜚语争议,光是花功夫处理登基的事,就够他忙上数月了,根本无暇分心顾及东越。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跟我的约定。青遥嫁到东越那日,我们说好了三月为期,如今已经两月有余,加上行路,等你的伤势恢复,到宛城的时间刚刚好。”
阿璃抬头看着在空中荡来荡去的鎏金熏香球,眼神迷茫。这一场恶战,不但在自己和乌伦之间结下了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还将他拖入了复杂的朝争权斗中。从此,只怕他亦是一生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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