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久的仿佛桥下的流水凝固。
延羲叹息一声,伸臂将阿璃拥入怀中,低柔而缓慢地说:“阿璃,你不必再羡慕青遥。”
阿璃温顺地依在延羲怀中,似笑非笑地说:“你还真想做我表哥?”
延羲的声音黯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哥哥。”
阿璃没有说话。寒夜静谧中,她仿佛只能听见延羲咚咚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一点地消融着。
终于,阿璃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冷冷的嘲讽,“你当年,也是这样哄得芙蓉对你一心一意的?”
延羲的身子一僵,“你在说什么?”
阿璃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清冷,“你明知道她对你一往情深,却甘心以她为饵,在今日夜宴之上引诱太子詹。若不是因为对你的一片痴心,有什么能让一个女子做到这个份上?”
延羲的眼神暗沉下来,“芙蓉今夜出现,我也很意外。这件事,我们之前确实商量过,可我并没有同意让她亲自去。”
阿璃冷笑了声,“她一副心思都系在你身上,又怎能不费心为你筹谋?只要有心,这些事,根本不用你亲自开口。”
延羲松开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璃却紧紧反问道:“我倒想问问你,你对我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是为什么?你在东郊密室救我时,是不是已经算好,以你的神力闯阵,根本不会有性命之虞?等骗到我对你死心塌地后,又打算利用我做什么?替你杀人?或者,让我像芙蓉那样,以色事人、帮你抓住敌手的弱点?”
延羲的瞳孔像是刺痛似的骤然一缩,嘴唇翕合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却是一声带着颤抖的“阿璃……”
阿璃恨恨地别过头,“我真是蠢,竟然以为可以试着去相信你。你这样的人,连亲生父亲死了都可以不闻不问,又怎可能对我手下留情?在你眼里,这世上恐怕只有两种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延羲一手禁锢住阿璃的肩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头,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些荒谬的念头,我没想过要利用你。”
阿璃嘲讽地一笑,“当真?那我问你,”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延羲,“你知不知道,送给我那支金丝白玉簪的人是谁?”
☆、上元节 (四)
延羲面色瞬间凝固。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足以让阿璃证实了心中所想。
几十日来,苦苦压抑着的悲伤和内疚,在一刻纷沓而来、翻涌上了心头。
阿璃痛苦地合上眼,浑身发着抖,咬着牙,“你果然知道!”
曾有那么一瞬,她期冀着延羲会出口否认,说那些看似相关的暗指,只不过是他逗趣的玩笑话……
延羲手上的力度卸了几分,双眸神色暗淡。
阿璃睁开了眼,“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在我计划刺杀慕容炎之前就已经知道?”
延羲垂目不语,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冷了下来。
阿璃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才力劝我去刺杀慕容炎,而不是他。因为你知道,一旦我看见他,就绝对下不了手。”
延羲慢慢扬起睫毛,“不是。理由,我当时说得很清楚。”
阿璃猛地推开延羲的手臂,桥面上尚有些未化的积雪,她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了几下。延羲伸手相扶,却再次被她推开。
她转身扶着桥栏,望着远处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彩灯灯火,“一开始,我还是以为你肯出手帮我,是为了青遥。毕竟,她是东越国的王后,一旦亡国,处境必然堪忧。可我竟然傻到忘记、以你的能力,想要救下她一人的性命,实乃轻而易举。后来,我从沃朗那里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你们需要陈国调兵北上,让暗夷有机可乘、在南面起事。一旦燕国灭了东越,陈国一定会撤兵回国自守,那样,暗夷起事的胜算就少了许多。所以,你不惜动用手下最好的死士、价值连城的石漆,助我行刺燕国国君。”她顿了一刻,似在竭力控制着情绪,“你也很清楚,能避开百万大军、潜入燕军大营主帐的人,只有我。因此,即使你知道,我要杀的人对我意味着什么,也选择不告诉我。”
沉默,漫长的沉默。
良久,身后传来了延羲的声音,“我不是没有犹豫过。我问过你,你为什么希望北燕输。你说,因为你最关心最在意的人,是个东越国的男人。”
阿璃转过身,眼里水汽氤氲,声音嘶哑,“即便如此,你也应该告诉我,让我自己来决定……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认定自己想不出两全的办法?
可是,她真的有把握说服慕容煜吗?她不是没有试探地问过,但他的态度是那么坚决……
延羲凝视着阿璃,眼神清冷,缓缓地说:“该告诉你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慕容煜他自己。”
这句话,生生撕开了阿璃心底那道极力隐藏、极力不想去面对、却偏偏刺得最深的痛。
这许多年的日子里,她不是没有机会接触到与自己年纪相当、才情匹配的男子,也不是没有过月下花前憧憬着与爱人执手相伴的少女情怀,只不过,因为自己的身份、幼时的经历,她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给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机会。遇见慕容煜,是她第一次、怀着信任和期待、让一个男子走进了自己心里。可到头来,却是又一次地被谎言伤害。
阿璃望着延羲,唇边慢慢浮出一道凄然而自嘲的笑,“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她颓然地、慢慢跪坐到地上,全然忘却了桥面上冰冷的积雪,“你父亲说得不错,我终究还是一副小女儿心肠,为了男人的几句甜言蜜语而丧失心智,连累墨翎白白丢掉性命……”
她把脸埋到双手里,声音里满是痛苦,似自言自语地喃道:“我竟然痴心妄想,以为自己也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对我、真心喜欢我的男人,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傻兮兮地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最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在为他心痛。
因为自己,他不但失去了兄长,又因此陷入了储位之争,内外受敌,饱受屈辱和诋毁。堂堂王子,竟被拒之于城门之外,还被扣上了跟侄儿争夺王位的罪名。而以延羲的心机和陈王的野心,必定不肯错过眼下难得的时机,势必除之而后快……
延羲蹲下身,沉默地看着阿璃。
“你当真就那么喜欢他?”半晌,他终于开了口。
阿璃没有说话。
延羲伸出手,缓缓拉开了阿璃覆于面上的双手。
阿璃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满脸泪痕地看着延羲。
延羲轻抿了下弧形优美的唇角,眼神却冷得好像极北万年的寒冰,“怎么不回答?你今夜不就是想狠狠伤我一次吗?现在是你报复我的最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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