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还是不讲了。这些事,原本也没什么意思。”
阿璃知道芙蓉原是南朝有名的歌姬,如今又帮风延羲经营着越州的芙蓉楼,十多年来混迹风月场中,自然对男人的心思十分了解。她咳了声,揶揄道:“看来青遥还真对你动了心。你可以啊,天下第一美人都急着给你生孩子,你还敢端着架子说没什么意思。”
仲奕喝了口酒,缓缓说:“可谁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她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可自从上次遇刺搬到温泉宫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阿璃问:“你是介意她是风延羲的妹妹?”
“倒不全是。”
“那她要跟你生孩子,你可愿意?”
仲奕看了阿璃一眼,“你明知道……我没法亲近女人。我做不了那夫妻之事,又怎么生得出孩子?”
仲奕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阿璃不禁有些脸红,掩饰似的喝了口酒,嗫嚅说道:“终归还是会治好的嘛……”
用完了晚膳,阿璃的脸依然火烫着。
仲奕看不下去了,“我也没说什么细节,你就羞成这样?难道你以前去见你喜欢的姑娘时,就没有过什么念头?”
原本,作为两个男人,讨论一下这类话题也极为正常。阿璃早就羞过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奇怪为何脸上还发着烫。
她用酒杯冰着脸,“我没有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我们去海边坐坐吧,吹吹海风就好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却忽觉得双腿发软,人一下子跌倒在地。
☆、十三年 (一)
“阿离!”仲奕伸手把阿璃扶起来,“你怎么了?”
阿璃用手抚着额头,气息有些不稳,感觉整个人瞬间晕晕乎乎起来,“好像,突然发起烧来……”
仲奕急忙朝殿外大声吩咐道:“来人,传御医!”
殿外没有半点动静。
仲奕又唤了声,还是没有人答应。
他把阿璃扶到睡榻上,自己走到殿门处,伸手拉门,却发现门被紧紧地锁住了。
平日里仲奕和阿璃在殿内说话喝酒时,不喜被人打扰,所以殿门总是关着的。刚刚侍从进来撤下膳桌之后,也就顺手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仲奕试着打开窗户,发觉窗户也从外面被铁链锁了起来。
阿璃撑坐起身,问:“仲奕,怎么了?”
仲奕蹙起眉,“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座寝殿的门窗都被锁住了,像是想把我们困在里面。”
阿璃浑身发热,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浑浑噩噩地说:“难道是有刺客?想锁住寝殿,然后放火?”她自己做了十年的杀手,遇上这种事,首先也往这个方向分析。
仲奕垂目沉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转身从壁边的香木架上取下一柄青铜剑,走到殿门前,猛力挥剑劈入。
殿门是两寸半厚的檀木所制,坚硬厚实,那青铜剑又是装饰之物,并不锋利,仲奕用尽全力,亦只劈出条裂缝来。
仲奕再次举剑,正要落下,却听见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君上。”
“母后?”
他心中,其实早已猜到此事是母亲所为,可却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君上无须再费力了,哀家是绝不会让你走出这座寝殿的。”
仲奕的手臂垂下,剑尖划过光滑的玉石地板,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母后,这是为何?”
“哀家问你,郑离现在如何了?”
“阿离他现在浑身发热,像是起了急症。”仲奕吸了口气,抑制住情绪,“母后,请你打开殿门,儿臣需要传唤御医为阿离诊治。”
“果然……”裴太后沉默了片刻,继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君上,你可知道,郑离是个女人。”
仲奕下意识地朝床榻的方向看了眼,可是隔着屏风,阿璃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不可能。”他断然地说:“我和阿离朝夕相处,他是男是女我岂会不知?”
墨翎把他们跌入海中的那一夜,仲奕第一次看见了阿璃成年后的容貌。不是没有过迟疑,可两人双手相握的一刹,仲奕心中所有的疑虑顷刻间又烟消云散。他没有觉得惧怕慌张,也没有觉得胸闷窒痛,只觉得很安宁很平静,仿佛握在手中的、是自己的手。
裴太后隔着檀木殿门,静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今晚喝的酒里,放了玉露合欢散。如果是男子喝下,便会安然无恙,但如果是女子喝下,则会浑身发热,且在一个时辰内必须和男子同房,否则全身经脉尽断而死。你们今晚是一同用的膳,如果她果真是男人,就该跟你一样的安然无恙。”
太后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句句笃定的不容置疑。
仲奕略加思忖,整个人不由得怔住,指尖僵硬发冷,青铜剑缓缓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君上,哀家的一片苦心,你不会不明白。芙蓉说,你不喜欢女人,是因为你从未认识过女人的好。你和阿离一直都相处亲密,你要亲近她、不会太难。只要你过了这一关,以后面对其他的女人,就不会再觉得难受。”
仲奕渐渐回过神来,可眼前像是蒙着层迷雾,昏乱不清,母亲的话落到耳朵里,荡出了嗡嗡的回响声。
他倚着殿门,手指抠在门缝中,声音颤抖着说:“母后,就算……就算阿离真是女子,你也不能用这种法子逼我……”
裴太后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儿子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跟自己讲过话,心头不禁起了一丝牵痛,就仿佛十三年前他被强行从自己身边带离时的那一幕又重现眼前。
她硬起心肠,冷着口气说:“哀家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你是东越的国君,凡事须以社稷为重!”
“东越的国君?”仲奕仰起头,目光没有焦点的、在木门上雕刻着的繁复而华丽的云纹中逡巡着。
“可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国君。”
这句话,在他心头藏了许多年,却从未想过会是在今时今日的情景下对母亲说了出来。
“母后,这些年来,你用尽了方法逼我……可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会在我喝的酒里下药,算计我唯一的朋友!在你眼中,我大概从来就不是一国之君,而只是任你操纵的傀儡!”
小的时候,母亲还是个不得宠的妃子,所以,十岁那年,自己才被选中、作为质子被送去了陈国。在陈国的四年,虽然受尽冷眼,可因为遇到了阿离,却成为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十四岁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在一片茫然中被母亲用沾满鲜血的手、送上了王位。
慢慢地,他接受了现实,一点点地学着权谋博弈的帝王之术,如何牵制平衡,如何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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