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侧过头,层层帷纱之后轻掩着一道素色丽影。他猛地扯开纱幔,望清了那道清丽纤影,心头顿时一凛。
“……素素?”
似乎听见声响,慕容素轻轻转过身,现出一张泪迹斑斑的脸。
他登时一讶,“你……怎么……”
“你醒了。”清音启口,她静静盯着他,明明尚在哭泣,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你睡了好久。”
微弱的烛光映得她的面容虚实不清,更照亮她幽黑的眸,莫名觉得诡异,他怔怔地看着,说不出话来。
“我刚才,也睡着了,还做了梦。”她似乎不大在意他的反应,自顾幽幽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
“……什么?”僵滞很久,李复瑾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而晦涩。
她轻轻微笑,吐息轻柔,如雾飘渺,“我梦见了八年前的宫变,还有大火!”
他的心头猛然一震,几乎被震慑,喉咙哽塞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瞳眸超乎异样的亮,“我梦见,我就穿着那身嫁衣,就是本来要嫁给你的那件嫁衣,一直跑,一直跑……但是却逃不掉。有人拿火箭射我,就从这穿过去,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我一直喊救命,一直在哭,可是没有用。火就在我的周围,它把我包裹,很烫很烫……”
李复瑾浑身冰冷。
脑中飞速掠过数个残碎的片段,他的呼吸愈加急促,神思隐隐乱了。耳边无数的声音划过,嘶厉而哀嚎。蓦地他震了一下,似是听见了那一道冽鸣,恐怖震彻——
……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
……
他一瞬摇头挥散掉冗乱的情绪,吞吞吐吐,道:“你……做噩梦了。”
“是啊。”她叹息了一口气,脸上说不清表情,“要真是噩梦,就好了……”
他依然说不出话,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对了。”她的眸光一刹又亮烈起来,盈盈望向他,绽出了笑颜,“上次和你说的衣服,做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有些怔愕,下意识应了声好。便见她翩然起身,露现出身后一只掩着的东西。
李复瑾脸色的血色刹那颓得干干净净。
许多布偶。
许多小人。
密密麻麻摆置在一侧,皆穿着红色小衣,惨白着脸。那些布偶本没什么特别,只是在这深黑暗夜中,这般齐齐罗列置在一起,无疑不令人心生恐怖。
她轻轻拿起一个,递至他面前,“你看,好不好看?”
那是一个女布偶,着着他上次所见的那件红色小裙,唇角笑意粲然。可着实令人诡异的,是那布偶胸前竟赫然扎着一支小箭,似乎还漫着点点红血。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了,缓缓翻开衣上的绣痕。血红的衣角上,以黄黑的线刺着一枚小字。
——笑。
他心中一惊,一刹撇开手,惊慌得几乎难抑。
“你怎么扔了?”她似乎有些不满,轻轻将布偶捡起,指尖自字绣上摩挲,“这是我给孩子取的名字。我觉得女孩子,笑这个字,还不错。你若不喜欢,换一个就是了。”
说着她又递去两个新偶,笑盈盈道:“宋!怎么样?或者……棠?若是男孩子,你觉得,川字!如何?”
“够了!”他骤地厉呼,双目猩红可怖。蓦然出手,将布偶扯得粉碎,四分五裂。
慕容素似乎怔住了,呆呆立在原地,喃喃,“你扯坏了它……”
“素素……”他心头针扎一般的疼,双手紧扣住她的肩膀,他用力摇晃,情绪似受了极大的挫折,连连道:“素素!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好吗?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她一直没有言语,只是凝眸盯着他,视线冰寒。渐渐的,她瞳眸动了动,逐渐隐露出几许委屈与无助之色,“……好好的?”
李复瑾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你让我怎么好好的!”硕大的泪倏地落下来,慕容素突然挣开他,拾起那个残碎的布偶,“你扯坏了我做的衣服!你让我怎么好好的!你说!”
他的心坠下去,胸口徒生了一丝乏力,叹了口气,“素……”
“走开!”用力拒绝了他的抚慰,她猛地拭去脸上的泪,咬牙厉道:“我恨你!”
狠狠丢下这一句,她决然转身,推开殿门跑出去。
李复瑾不曾去追逐,默默静滞在原地闭上眼。他头痛欲裂,心脏仿若被无数利刀混绞,疼痛欲死,几乎崩溃。
·
本已过了二月,竟又下了一场微雪,将早春方才回升的些许暖意又压了回去,空气清而湿冷。
侯平感觉李复瑾这一日的心绪似乎不大好。
他自晨起时便有些疲倦,眉痕深刻,虽不多言,却隐约蕴着气怒。朝上众臣参奏,有数臣同以往般奏请陛下驳回立后圣旨,却破天荒地遭到他的厉斥与处置,又下旨此事已定不可在意,违者,自当严惩。下了朝亦未往常般径直去往汝坟殿,而是独自在宫苑走了很久。侯平测想他今日反常当与慕容素有关,却未敢多问。只得了他的指令随的远远的,暗自随侍在侧。
已入了春,虽然温度仍寒,宫苑一些疏木却已抽了新芽,呈尽万物复苏之势。李复瑾漫无目的地沿湖独行,依水看景,默默迎着初春的凉风,想让凉意令自己清醒。
他心中很乱,登临帝位这数年,明争暗斗,阴诡权谋,却从未有一刻如而今这般疲累。和慕容素之间,他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却总似有一个死结,想解却解不开。他执拗地想去解,却只能将结系得越来越紧,也让她越来越远。
心中的涩意一重盖过一重,让他分外无力。他越走越远,亦越想越累。胸膛似被千金重石所擂,击得他肋骨尽断,心肺戳穿。
一丝响动就在这时传来,声音细微。
李复瑾怔了怔,下意识沿着声音寻匿,绕过层层枯枝草林,终在一处假山的坑洞中,发现声响之源。
那是数只花猫。一只大猫伴着几只小猫,慵懒而温驯。似乎是感到冷,小猫们互相依偎,拥靠着挤在一处。葡萄大眼睛溢着好奇,滴溜溜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相比小猫,大猫略有警惕。见至有人,机警地直目观察,张着臂努力护卫着怀中的小猫。他有些诧异,悄然退开数步,挥了挥手唤来侯平,问询,“宫里有哪座宫殿养猫吗?”
“回陛下,这是野猫。已在宫中游荡两年了。这猫平日性情还算温顺,不曾伤人,内廷便也未曾教人驱策,就这样任它在宫中活着。”
李复瑾了然。看势样那大猫该是小猫的母亲,他默默观望,心中不禁柔了些许,满膛的烦躁略有挥散,他凝固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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