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前,她把她生下来, 又把她送走。
亲自将她遗弃在了黑海域。
她看着她姣好的容貌, 恬静的睡颜,一点点地落入黑暗。
她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凭心来说……或许她都没有心, 因为她并不希望皎月能活下来。
后梦身为鲛王,在族中做着一个完美的王者, 关心着每一个鲛族的族人, 她的盛名三界皆知。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博爱的人。
她不喜欢皎月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皎月的父亲,因为她爱着的那个男人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欢喜, 也没有说过爱。
或许没有机会说,或许是千诲没有想过那么多……在千诲死之前,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女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他对过去一无所知, 而不知者无罪。
可后梦心眼儿小, 小得很。
千诲心里没她,她就想毁了千诲的一切。
而千诲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女儿, 只有一个比千诲还要无辜的女儿。
后梦心里有恨, 却无从恨起。
因为这一切, 都是她一厢情愿啊。
六百多年前,她还不是鲛王,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鲛族王女。
毕竟是身份摆在那儿,不管她走到哪儿,都有很多追求者。
不过她素来眼高于顶, 一个都看不上,只觉得每个人都那么普通,都那么随便,每天都能遇见,没有半分新意,引不动她心里的半分波澜。
她凡间天上都去过,也寻不到半个能令她动心之人。
她并未因此心急,倒是她的王兄急得不行,把鲛族里优秀的青年才俊请了一波儿又一波儿,甚至还自己亲自培养了好些个。
只可惜,她依旧一个都看不上。
她只当是自己的缘分未到。
而世事难料,她在蓬莱的四海升平宴上饮醉,长醉半醒间,终于等到了一场幻想了许久许久的情动。
鲲鹏遨游于飞,于四海,于九霄,都是无人能敌的传奇。
他的传说一直是后梦心头的蠢蠢欲动。
她无数次幻想过鲲鹏的矫健身姿,他也许比天还大,比海还阔。
入海化鲲,尾似撼海风;一动能游遍四海;上天作鹏,翼若垂天云,一飞便遮天蔽日。
她或许可以乘在他宽厚的背上,陪他看遍月升日落。
她也能游在他的身周,为他讲述四海的趣事欢哥。
升平宴上,他从北冥而来,挥翼喊酒,却将蓬莱的各路仙友尽皆吓退。
他顿觉无趣至极,自行寻了美酒,举杯邀月,却还未入口就被旁边伸过来的纤纤玉手截去了夜光杯。
他偏头迎上了她迷醉的眸子,朗声一笑:“敢抢我的酒,你知我是谁么?”
后梦酒还未醒,却听见了仙友逃窜之前的惊呼。
“鲲鹏来了,大家速速离去……”
鲲鹏……原来他就是鲲鹏。
她夺了他的酒杯,视线却定定地落在他脸上,打定主意了要看看鲲鹏与鲛究竟有何处不同。
她对鲲鹏的事迹如数家珍,却始终不明白,缘何鲲鹏就是至尊,鲛族却只是海中万族中的中上族群。
而今见了本尊,仗着酒壮狗胆,攀到了千诲的怀里,举着他的那杯酒,将人的脸掰着看来看去,同时盈盈笑道:“魔君千诲,鼎鼎大名响彻九霄四海,我从出生就听说过你的名讳了,不过今儿个倒是第一次见着,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千诲多年独往,无人敢近他身半分,而今来了个后梦,也不知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反正他是笑了,低头看了看后梦那因为酒醉而显出原形的尾巴,笑了声:“你腿呢?”
“腿啊……”
后梦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顺着千诲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鱼身上,而后甩了甩尾巴,轻笑:“腿哪有我尾巴好看。”
“那倒也是。”
千诲从她手里拿回酒杯仰头喝了,而后把人扒下去,又把旁边的酒坛子丢在后梦怀里:“难得见个活得,来,陪我喝一杯!”
后梦就随便捞了个酒杯,与他对饮,问着她曾经好奇过的一切。
她问千诲为何会出现在蓬莱,后者轻笑了一声。
天上地下,苍生世人尽皆谈他色变。
强到如此地步并不值得骄傲,因为他寻不见一个知心人,故而心烦,所以想来闹一闹这四海最盛大的宴会。
哪想他这还未出手,就各自散开,无趣得很。
倒是身侧这醉酒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鲛女,让他笑了几次。
后梦心情激荡之余,酒便渐渐醒了,千诲却醉倒了去。
上界悬赏,谁能取了千诲首级,可封上品神君之位,后梦觉得千诲的防心大概是负数……若她不是欣赏于他,眼下,怕是一刀下去,就能带着他的首级前往上界换取功德。
不过她没有。
因为她欣赏他,好奇他。
她带着醉酒的鲲鹏回了南海。
本想等他酒醒了在相谈一番,却不想龙绡宫的大长老居然趁着她与兄长赴宴的机会反叛,策反了宫中不少长老,甚至将她先回去的的王兄杀害,也没打算放过她。
好在当时云灵外出归来,帮她震慑住了反叛的长老,又助她稳固鲛族,继承鲛王之位。
她知道云灵这数千年来一直都在寻一个人,来去匆匆,鲛族的混乱平息之后就再次离开,后梦也没有强留。
只是,这偌大的鲛族,偌大的龙绡宫,没了王兄与闺中密友作陪,便只余下了她一人。
她想起了千诲。
后者大约是醉着醉着就直接睡过去了……这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强大的人称之为闭关修炼,孤独的人就说这是睡觉。
千诲没什么朋友,故而经常睡觉。
一睡就是许多年,所以三界之人总说他失踪。
后梦在一切平息下来之后,去找了千诲。
她知道他不可能留在鲛族。
鲛人都是他的口中餐,他留下来,不亚于灭顶之灾。
不过,也不妨碍她对他做点儿什么。
她入了他的梦。
他在自己造出来的梦里行迹人间。
烟雨濛濛之下,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躺在河边躺椅上,脚边地上插着两更钓鱼竿,而他面前放着鱼篓,手里提着一壶酒,也不知睡没有睡。
后梦被他的梦境变成了一个遗弃的孤女。
梦境是他的,她一心想去寻他,便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雨中垂钓的千诲。
他想将她送走,奈何她留意难挡,是以只好带着她一起生活。
她才知道他其实很有趣。
凡人的有趣只是百分之一,他的有趣却是数不清……他并不如外界所言那般凶悍,也并非是魔,他的强是天生的,他至今未逢敌手。
他很孤独,他习惯了孤独,但也不希望面对孤独。
他在自己的梦境里能和许多人打交道,他和他们称兄道弟,也会和他们高歌豪饮,酣畅淋漓,待醉得人事不省了,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再一个跟斗摔在地上,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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