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沉默片刻,传出一道低而磁的声音:“退下。”
军医微微一叹,又道:“殿下,郡主也该换药了。”
“进来。”
“是。”
军医躬身应着,掀起帘子走进营帐里,将手里托盘放在桌子上,正准备上前换药包扎,却见那守在床边的人头也不回的沉声吩咐:“出去。”
“……是。”
帘子一掀又一合,营帐里便恢复了寂静,只有桌上烛火仍在活跃着跳动。
殷瑢探了探柏氿腕上的脉搏,确定他还能触到这一声一声微弱的生命气息后,才起身离开床边,取了纱布和药。
从床边走到桌前,再从桌前回到床边,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很快,为了将这一刹相离的时间缩小到最短,就差没用上轻功。
直到回到床边,殷瑢才舍得放慢了动作,又伸手探了探柏氿的脉搏,触着这一丝丝微弱的跳动,心却跟着疼了起来,像是心头那片箭伤隐隐又有了撕裂的迹象。
殷瑢却没有理会自己心口的这份伤痛,他俯下身来,缓缓掀开盖在柏氿身上的被子,被子下,她那身才换上没多久的素白里衣又晕开一滩嫣红血迹,仿佛一朵朵绚烂红梅落在雪地里。
比白雪更加苍白的却是她的唇色,像是被抽干了一身的血液,只余一副皮囊还在苟延残喘。
帐里光影突然微微一摇,好像伤心人眼底动荡的水光。殷瑢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拇指,拇指立刻便溢出血来,他却不皱眉,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虔诚而轻柔的将指上鲜血缓缓抹到柏氿的唇上。
点朱唇,伤离魂。
犹记得她站在清晨的暖阳之下,含笑点着他的心头道:
您这颗满是阴谋算计的心,留着等姑娘我来取。
不过一日不到的功夫,她却满身是血的被十三抱回军营。
忽有一颗通透澄澈的水珠滴在柏氿脸上,像那叶尖露珠般透亮透亮。殷瑢伸出手来将这不慎跌落的水珠一点点拂去,掌心触上她冰凉的脸颊,他那眼底眸光不由又是一阵晃荡,仿佛暗夜里月下粼粼的河。
他俯身朝她靠近了些,抚着她的脸颊,自言自语般低低的道:“你好狠的心……”
如此狠心,说死便死,从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如此狠心,从不考虑他若没了她,将要怎么活。
“你这个骗子……”
……骗子……
说好了要来取他的心,转身却又将他弃之不顾。
殷瑢忍下心底一刹翻涌的艰涩,坐起身来,缓缓褪下柏氿的里衣,又一圈一圈解开她伤口处的绷带。
于是她便没了丝毫的遮挡。
她这般袒露在他眼前,他却升不起分毫旖旎的心思。殷瑢看着柏氿腹部两处血淋淋的伤口,他那执着药瓶的手,忽然便颤了颤。
左腹一处贯穿伤,貌似可怖,却不致命;右腹一处刺伤,精精准准的伤在血管密集的大穴,中此伤而死者,十之**。
听十三说,右腹这一处刺伤,是她自己下的手。
她这一手下得如此狠辣干脆,像极了她一贯的作风,不见丝毫犹豫,这般决绝,只怕在动手那个瞬间里,她根本就没想起过他。
她总是为别人去死,却从不曾为他而活。
说到底,他终究当不成她在人间的念想。
殷瑢垂眸掩下眼底微暗的光,执着布巾细细擦掉柏氿伤口渗出的血,又为她上了药换好衣服,盖上被子。
做罢这一切,他突然又将她的手纳进掌心里,长久探着她一声一声轻微的脉搏,似是在害怕这微弱的生命迹象突然停滞,而他却犹不自知。
夜色清寒,他在一夜的孤冷里痴痴守着一个将死的她。帐外,忽听有人禀报:“殿下,郡主的药煎好了。”
“端进来。”
“是。”
赵皓明应着,掀帘进了帐。他将药碗端到床头,殷瑢接了碗,舀一勺乌黑的药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口后,才缓缓的喂到柏氿嘴巴里。
柏氿却咽不下去。药汁立刻从她的嘴角滑落,赵皓明见状连忙向殷瑢递了条布巾。
殷瑢执着布巾擦掉柏氿唇边药汁,赵皓明以为他会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却见殷瑢忽然含了一口碗里苦涩的药,又俯下身去封住了她的唇。
赵皓明当即羞得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片刻之后,待殷瑢一口一口的喂完了药,赵皓明接了空碗,正准备退下,行至帐口,脑子里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回身看着前方那样失神的世子殿下,犹豫着道:“殿下……”
“讲。”
“小的忽然间想起来,小的幼年时曾认识一位朋友,她叫边晴,如今是位医术高明的医者,常年住在许国边城的山里,距离泉州不远,殿下可否让小的带人去请她来给郡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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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本是浓重的黑,却被清冷的月色和朦胧的雨雾染上几分暗淡的白。
殷十三站在这细密的雨雾里,雾气凝在冰凉剑刃上,渐渐汇成一串细长水珠,顺着剑刃缓缓流下,流至剑尖尚未来得及滴下,这一串晶莹的水珠却被忽起的凉风带跑了方向。
一剑凛凛挥下,剑风破空划出“霍”的声响。
步生娇闭着眼,在一片漆黑里忽觉有冷白亮光迅速闪过,意料中断首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肩头却是莫名一凉,细细的雨丝轻飘飘落在肩头肌肤,微凉。
他竟是用剑挑开了她的衣襟。
步生娇当即大怒:“你……!”
话还没说完,殷十三又拿剑尖挑起她的下巴问:“谁给你下了媚毒?”
媚毒攻心,肩上生花。
步生娇原本白皙的左肩上,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朵半开半合的海棠花来。
待这朵海棠完全绽放之际,便是她的死期。
步生娇咬了咬牙,冷声道:“杀了我。”
殷十三皱了皱眉,却不动手,“我原本想着,就算你心里一直没有我,那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一辈子当你的小哥哥,一辈子等着你,守着你。但是现在看起来,老天不允许,情势不允许。”
顿了顿,又道:“我的心,也不允许。”
步生娇听得脸色微白,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未及反应,却已被殷十三隔空点了穴道。
他上前一步将她抱起来,步生娇心中一惊,却又不得动弹,慌忙喝道:“殷十三,今日你若是不杀我,将来我一定杀了你!”
“那又有什么关系?”
殷十三脚步不停,运起轻功直直的便朝城镇里奔去。
暗夜深凉,城镇里家家户户皆闭了门窗,唯有青楼依旧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殷十三抱着步生娇从窗户里翻进青楼中的某间屋子。
他闯入得太过突然,屋中一对正在搂搂抱抱的男女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殷十三沉着脸色,暗着眸光,颇为阴戾狠辣的朝他们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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