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等啊等,等啊等,艰苦而又坚定的等过了一个春秋冬夏的轮回,硬是没等到续集。
世子小殿下长到了两岁多的时候,并不知道宫外那些可怜巴巴的书生文人们望穿了秋水,就等着他写续评。
他兀自研究完了中原的历史,觉得这东西真真假假,一百个人能有一百种看法,各家都有各家的理,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没什么挑战性,便索性转而研究军事战争去了。
于是世人没等到《中原史志评续》,却等来了《中原战事录》。这次不再是一片短小精悍的文章,而是一本洋洋洒洒十几万字的书,书里不仅仅只是记载了历史上著名的战事那么简单,其中还夹杂了些世子殿下的个人看法,以及如果他身处在那些战事里时,他会怎么做。
这下可把看官们兴奋坏了,连忙捧着书本挑灯夜读,待他们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之后,却并不觉得受益匪浅,只觉得惊心动魄——若是这书当真出自一个孩童之手,只怕日后这天下,都将因他而乱。
自古过慧多早夭,泽恒王担心有一天旁人会对这太过惊才绝艳的小殿下出手,便给他秘密寻了一位替身。
宫里的太医将那替身一点一点整得与小殿下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有几颗痣,那几颗痣的大小和位置,都是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便是替身的心口没有那块龙纹胎记。
那替身自幼便跟在小殿下身边,模仿他看人时那稍显冷淡的眸光,模仿他说话时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语调,模仿他阅读时习惯用食指骨节抵着下巴的小动作。
那替身模仿得太像,以至于他与小殿下面对面站在一块时,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像得令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个替身日日跟在小殿下身边,规规矩矩的不吵也不闹,小殿下便权当他是空气,也从不主动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小殿下正在屋里看书,他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竟是没有听见屋外宫女的声音。
那宫女在屋外禀道:“殿下,王妃命奴婢给殿下送羹汤来。”
宫女反复启禀了三次,小殿下依旧端着书,没作应答。
坐在他对面的替身忽然开了口:“放在外头,退下。”
声音,语调,速度,都与那世子小殿下一模一样。
屋外的宫女没有丝毫怀疑,当即应道:“是。”随后便把那羹汤放在了屋外的地上,躬身退下。
替身跳下椅子行到屋外将羹汤端进屋子里,抬头却看见那看书看得听不见声音的小殿下已然放下了手里的本子,神色淡淡的盯着他。
那眼神又深又沉,像是融进了千年冰川里的雪,寒骨透心。替身当场便跪了下来,慌慌张张磕头道:“小的见殿下看书看得如此入迷,不忍让殿下受到惊扰,这才……”
看见一个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用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嗓音的人,这般跪着慌张求饶,好像是看见自己正跪在地上磕头一般,着实是令人恶心得很。
小殿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打断他可怜巴巴的哀求,“够了,你站起来。”
那替身一怔,缓缓站起身来,他虽是站起了身,却不敢抬头。
小殿下缓缓走到他身前,站定,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认真仔细的打量这个外表与他一样,内里却差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的替身,半晌,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殿下的替身,不配有名字。”
“谁告诉你的?”
“周……周围的下人都这样说。”
小殿下看着这样低着头像是有些委屈的替身,轻轻挑了挑眉,“想要他们住嘴?不如我替你杀了他们?”
替身猛地一惊,连忙摇了摇头:“殿下万万不可,他们说的对。”
“你当真这样觉得?”
替身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又露出几分委屈的模样来,“……是。”
小殿下眼底眸光微微一凝,像是深海忽然起了漩涡,深沉得有些危险。
——这个替身看似纯良恭敬,却是句句都藏了心机。也对,能把他这个世子殿下都模仿得如此相像的人,自然是聪明有心思的,这人日后若是长大了,只怕是个玩弄权术颠倒是非的主。
小殿下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阴……”替身下意识答道,声音轻得令人听不清。
“嗯?”
“影子!”替身道,“小的自生下来时便注定是殿下的影子,小的就想叫影子。”
“这可不是个好名字……”小殿下闻言漫不经心的道,“罢了,你既然喜欢那便叫影子吧。”
影子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小殿下眼底却有杀意一闪而过,朝他道:“你听好了,既然是我的父王和母妃要你跟在我身边,我自不会为难你。但你不要尝试着背叛我,否则……”眸光一凛,语调一沉,“你会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小殿下第一次露出这样阴狠的表情,影子又一次吓得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小殿下皱眉转过了身,不去看他,“起来吧。”
“是。”
影子窸窸窣窣站起了身,小殿下正准备回去看书,却听门口一声咿呀轻响,有人开门进来,含笑唤道:“瑢儿……”
竟是泽王妃乐正萱。
小殿下闻声转过了身,正要回应一句“母妃”,他却眼睁睁的看见他的母妃径直朝他们走过来,在影子身前站定,又俯身将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和的问道:“瑢儿,羹汤好喝吗?”
影子僵在乐正萱怀里,不知该如何反应,小小的世子殿下握紧了掩在袖口下的拳,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那依偎相拥的一对“母子”。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有杀气,凶狠到令他的母妃感到不适,母妃皱眉朝他看过来,沉下了脸色厉声道:“大胆!竖子如何胆敢直视本妃!还不跪下!”
忽然有风凛冽的吹开了窗,窗户砸在墙壁上,砸出好重一声响。
小殿下攥得掌心里出了血,一字一句缓缓的问:“您当真是这般想的?”
“放肆!”乐正萱抱着怀里的影子,声音又冷厉几分,“还不跪下!”
那一天闯进屋子里的风很凉。
那一天小小的世子殿下第一次体会到,啊,原来地面是这样又硬又凉硌人膝盖的东西。
那一天,殷瑢三岁。
乐正萱抱着影子又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殷瑢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影子惨白了脸色犹犹豫豫朝他走过来,“殿下……”
殷瑢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阴暗负面的情绪,没有去看身后的影子,沉声道:“退下。”
“……是。”
房门一开一合,殷瑢听见影子出了门,立刻便有宫人凑上去问:“殿下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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