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别之际,程昀往殷瑢手里塞了瓶药膏,叮嘱道:“这是哥哥我最新研制出来的消疤膏,肯定能去掉你那一身的疤,还你一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完美身材……”
殷瑢听得微微抽了抽嘴角,将这药膏纳进袖口里,“谢了。”
程昀哈哈一笑,拍拍殷瑢的肩膀,“咱俩什么关系,这么客气做什么?”
“什么关系?”殷瑢挑挑眉,“医患关系?”
“诶——?”程昀听得心碎成一片,弯下腰来认认真真的朝殷瑢道:“咱们这叫兄弟关系,有酒一起喝,有妞儿一起泡,有难一起扛的那种。”
没有血缘也能成为兄弟?
扯淡。
殷瑢淡淡想着,转身就走,“还是免了吧。”
程昀在他身后招手高喊:“瑢小子,等哥哥我浪迹天涯游历四方的时候,再到泽国来找你玩呀——!”
“千万别来!”殷瑢同样高声应着,没有回头。
天空有一些阴沉,却没有下雨。云层里的冷意湿气全部渗进了风里,萧萧而凉。这样的天气就像九年前,他离开泽国时一样。
就连殷瑢自己也想不太清楚,他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时隔九年之后,再一次踏进泽国王宫的。
他的母妃把别人当成了儿子,他以为的父亲如今也不再是父亲,更何况,时隔九年之后,他还多了一个八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应该欢喜吗?
他又该悲伤吗?
殷瑢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浩大王城里,在这个他出生的地方,没有人欢迎他回来。
母妃看着他的脸色是阴的,泽恒王的面色是沉的,弟弟朝他看过来的目光是饱含敌意的。
至于那个用着他的身份活了九年的影子……
他当然没有出现在迎接他的队伍里,因为在外人看来,无论真假,世子,都只能有一个。
那一天殷瑢一步一步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看着殿前那一排越来越近的众人,不知为何忽然便想起了九年前,第一轮饥饿实验的时候,他也曾这般一步一步,踏过肉沫和脑浆,走到牢房的门口。
那时的脚步好像还没有现在这样沉。
这可真是个怪事。
凉风渐起,殷瑢行到乐正萱身前,撩起了衣袍跪下行礼,“母妃,我回来了。”
母妃没有应他。
殷瑢磕着头,在呜呜的风声里听见她说:“大王,今日风大,妾身担心琮儿会着凉,可否先行告退?”
琮儿?
原来他弟弟的名字叫殷琮。
泽恒王摆了摆手,“退下吧。”言罢拂袖离开。
周边的宫人们都随着乐正萱和泽恒王一道走了,殷瑢缓缓直起了身体,神色很淡,眸色也很淡。
——方才,没有一个人记得要叫他起来。
所以,他便只能继续跪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下起了小雨。
雨落成雾,在茫茫月色下又灰又白,湿透了殷瑢的衣襟。
对于殷瑢来说,长跪,这只是一件太小太小的事,与他经历过的那七轮实验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面色淡淡的跪在殿前,跪在雨里,跪在青石板上,心里在盘算,只怕他回到泽国以后的日子,不会比在大苍的时候好上多少。
天圣帝虽然虚情假意,但至少面对着他的时候,是笑容满面的。
母妃的笑容……
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呢。
雨水沾在脸上,湿而润,落在头顶,不算很重。
这样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了。
竟是有人为他撑了把伞。
殷瑢缓缓偏过头,看见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却是影子。
这个影子居然还有胆子来见他,这还真是神奇。
殷瑢轻笑起来,平平和和的朝影子问道:“九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影子听得眼眶一红。
这微红的眼眶落在殷瑢眼底,他当下便了然了。
这九年,影子只怕也是过得不怎么好的。
也对,泽恒王知道了他殷瑢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之后,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想来是会时不时的动些手脚,想要弄死他的吧。
殷瑢淡笑着,又听影子啜泣着低低道:“殿下,小的一直在等您回来,等您回来之后,就把这个身份还给您。”
“哦?”殷瑢挑挑眉,“那你还真是好心。”
真是好心。
当初这个影子不想去大苍送死,便占了他殷瑢的身份。
如今过得不好了,便想把这坏掉的东西扔还给他。
真是聪明。
只可惜,把他这个正主,当成了傻子。
殷瑢笑意微微,影子忽然在他身边跪下来,道:“殿下,当年是小的一时糊涂,求殿下赐小的一死!”
这是要开始与他玩儿以退为进的戏码了?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是,小的只想以死谢罪。”
“哦,这样啊……”殷瑢笑笑,“那你过来。”
影子怔了怔,膝行着朝他靠近一步。
殷瑢猛地出手扼住影子的喉咙,笑道:“你既有这份心意,那我自当成全你。”
影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忽听远处传来乐正萱的呼喊:“瑢儿,瑢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影子眼底一喜,殷瑢又笑:“哦?你何时学会了这后宫争斗的戏码?这可真是无聊。”
一语戳破此间玄机,影子一僵,殷瑢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掐得他说不出话来。
挣扎间,只听殷瑢道:“母妃,你的瑢儿在这里。”
“瑢儿?”乐正萱循着声音行过来。
她的身影出现在大殿转角处,殷瑢噙着笑,咔嚓一声扭断了影子的脖子。
当着他母妃的面,活活掐死这个影子,这是他三岁那年,最想做的事情。
如今,他终于做成了。
真是痛快。
宫殿转角,乐正萱猛地一僵。
殷瑢丢掉那断了气的影子,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雨落成雾,灰白又苍凉。
乐正萱像是被冷得颤了颤,她一步一步朝地上的尸体走过去,轻声唤道:“瑢儿,你睡着了是不是?哈哈,瑢儿你真调皮,又要吓母妃……”
乐正萱在这尸体身边蹲下来,哆哆嗦嗦伸出右手去探鼻息,她那右手的手掌心里,有一块极深的疤,是她亲手为他雕刻世子玉牌时留下的。
殷瑢垂眸,俯身握住乐正萱的右手,随后从袖口里掏出一瓶药膏。
这是程昀临别时,塞进他手里的消疤膏。
殷瑢一直留着没舍得先试。
他握着乐正萱的手掌,拔出瓶塞,抠了一点莹润的膏体出来,正要往她掌心里涂抹,乐正萱却忽然动了。
她一把挥掉殷瑢的手掌还有药瓶,猛地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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