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可以在一切都终了之后,享一享天伦。
通透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上,一颗又一颗。
“殷瑢他虽然从来都不说,但是他心里一定是很渴望能够与他母亲和好的……我看过他的那枚世子玉牌,上面的图案和字迹被磨得有一些淡,想来是因为他时常将它攥在手心里……他明明那么……”
那么的渴望,那样的天伦,却全部毁在她的手里。
柏氿攥着栏杆,骨节泛起青白之色,“那天我只要再等不到半刻,他就会赶到……可是他却连他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果那天我不拔刀,乐正萱或许就不会死……”
木已成舟,只剩无尽追悔,沉淀在时间的长河里,越是追忆,越是悔恨。
春风料峭,寒进心底。
柏氿咬牙,声音被压得很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竭力忍下那止不住的哽咽。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跟他在一起……”
九千策一直沉默听着没有说话。
霜雪凝结在红梅枝头,将那嫣红的色彩覆上一层剔透晶莹。
九千策覆上柏氿那紧握着栏杆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缓缓掰开,暖在他的掌心里。
柏氿一怔,他又揽过她的脑袋,将她的额头按到他的肩膀上。
“你做得很好,”她听见他说,“一直做得很好。”
顿了顿,随后又道:“哭吧,这里没人能看得见。”
他的怀抱像松香一般,优雅而干净。柏氿眼底猛地一涩,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殷瑢独自负手站在对崖时的场景。
那么森凉,那么寂寞。
他若是觉得累了,又应该找谁去依靠?
柏氿抿了抿唇,按住九千策的肩膀,缓慢而坚定的,一点一点将他推开。
她一个人的罪。
她一个人担。
依靠,她不配有。
雪落无声,寂寞了岁月。
柏氿转身牵着九千策的手腕笑哈哈的往前走,“最近刚刚吞并了白木,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什么划郡县啊改地名啊换商币啊的……朝里大臣们的折子快堆成山了,咱们还是别在这里偷懒的好,否则今晚又该睡不了觉咯。”
她微微仰着头,唇角上翘,笑音明亮如铃,眼底波澜冰封在沉沉的墨色里。
无人见。
春去冬来又见雪,大雪满都城。
一晃,五年。
这五年,柏氿一边忙着处理政务,一边忙着征战沙场,鲜少有空闲的时候,殷瑢也好不了多少。
二人都忙疯了头,本就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柏氿又刻意回避着不见殷瑢,鲜少与他一道出席别国的宴请,五年间二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
偶尔也会遇到几个极个别推脱不掉的邀请,免不了要与殷瑢打个照面,见了面,他道一句侯爷,她敬一句成王,席上要端着两国元首的架子客套寒暄,等散了席之后便又是匆匆分离。
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殷瑢的来信却很多。
步生娇生产的时候,他来信说:“最近诰京很暖和,有几只燕子在我寝殿的屋角里筑了巢。宫人想去捣,被我拦下来。我觉得这小巢筑得挺精致,想留着与你一起看看,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这样无用的话写了满满好几页纸,直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小段才舍得费一费笔墨提到步生娇生产的事。
“步生娇生产得很顺利,是个女儿,母女平安,取名殷玥。十三快喜疯了,满屋子的乱窜。宫里的人也很高兴。殷玥满月的时候,十三替她办了场满月酒,排场不大,但是很热闹。那天我坐在席上,看着众人唇角上高高扬起来的笑意,心里很想你……夫人,燕归还巢,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给你筑的巢?”
又至花灯节的时候,他来信说:“花灯节又到了,今天晚上千阳国里应该很漂亮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得空去街上看看花灯?泽国没有花灯节,我命手下到千阳的边城里买了一只给我。手下的眼光不怎么好,挑了一只红莲花灯,花瓣有些肥,做工有一些糙。我提着它在诰京的街头走了一个晚上,百姓都睡了,街上没有人。夜里花灯的光一闪一闪的,我忽然想起当年我带着你去山上看花灯,那天月亮很近,却不像今天这么冷,大概是因为那时你在我身边……”
“……前些日子朝里有老臣催我立妃,我问他立谁,他回答说自然是千阳国的夜月侯。于是我赏了他一些银子。夫人,你看,就连那样顽固的老臣都觉得我们应当在一起。你曾经说过,要我下旨一道,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位泽王的后宫已经全部被你霸占了。王旨我已经拟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肯嫁过来?”
殷瑢去征战荆国的时候,他来信说:“荆国的气候有一些干燥,冬天这里的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幸好我抢在你前头灭了它,省得你再跑到这里受罪……现在是深夜,军营里的将士们都睡了。我白天的时候忙得忘了进餐,现在饥肠辘辘,最想喝你当年给我熬的那碗辣椒泡菜粥。夫人,我已经能吃辣了,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亲手做一碗粥给我?……”
“我攻下了荆国之后,微服去荆国的街边逛了逛,看见街边的书摊上有人在卖《杀神世子独宠妻》,书名旁边的一串小字里写着当年你我订婚时,我对你说的话:终身既定,以吻为誓,永不相弃。这本书旁边还有一本《杀神世子独宠妻续》,大概是别的文人写的续篇。我买了一本《续》看了看,写得还挺有趣,特意把书跟信一起寄过来给你……荆国的山胡桃很有名,我命人送了一些给你,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夫人,这些年你我一直忙着各处征战,如今中原的诸侯已经被灭掉了一大半。再过两年,中原便能统一了吧。我一直记得当年在大苍皇宫之外,你与我天下为赌,赢者赢天下,输者亦输心。你赌我的天下,我赌你的心。夫人,你的心,等我来取。”
……殷瑢的来信很多,柏氿一封一封的收在沉香木盒里,谁也不许碰。
但她却一封信也没有回。
殷瑢送来的山胡桃很香,柏氿不怎么吃,小白却很喜欢,一咬一个嘎嘣脆,把那一口雪白的小犬牙磨得尖又尖。
小白最近长高了些,十**岁的年纪,身体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智却永远停留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晚上若是没有九千策哄着便睡不着觉。
这一日柏氿托着下巴看着对面埋头批阅奏折的九千策,忍不住提议道:“哎,师兄,你干脆搬去跟小白一块儿住得了吧,每天奔波于你的寝宫她的寝殿,来来回回这么跑多麻烦呀。”
紧接着她立刻被九千策重重的弹了下额头,瞬间弹得额头发红,险些便要起包。
柏氿捂着额头一声痛呼,“师兄,好疼啊!你也真下得去手!”
“有闲心说胡话,不如继续批奏折。”九千策难得语气不善的教育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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