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该这么两相比较,但遇上梅无尽之后,对旧事的怨怼,日益减少,若非偶遇故人,她已有多久未曾想起?
之前有个词儿,福佑一直不懂,今儿个,似乎碰触到了一点点的边儿一别无所求一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吗?
揪紧了掌心里,他那藏青色抱衫,在她的小小世界里,似乎已拥有一切,再没有可以更贪求的了……
上世恩恩怨怨,不敌此刻静谧安详。
伞外的雨声,扰不过伞下圆满。
她对旧事释怀了,有人却不。
回想蜷缩雨中,写满苍白与恐惧的那张脸蛋,梅无尽压抑不下胸腔忿火,焚痛着理智,尤其当夜阑人静,他抹开一片水镜,察看了她短暂的上世。
冲动,原来不过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尤其越是怜惜,越是对贱待她的人心狠。
暗巷中,月隐星稀,浓夜淬着隐隐杀机。
周遭宅舍早已熄火就寝,除偶尔几声虫鸣狗吠,街道徒剩死寂静悄。
方才短暂急促的求救声,此刻也归于平静,仿佛前一刻的杀戮,未曾发生。
梅无尽半具身躯隐于暗夜,眸光森寒如冰,高傲无情,注视逐渐断去生息的三名男人,当魂魄离躯,他手一扬,将三条魂体击个尽碎。
“禽兽不如,何须再入轮回,转世为畜生都是抬举。”他轻嗤,冷看魂飞魄散的光景。
三名男子,非他亲手所杀,他不过释了些“神等级”的衰息,让这三人遭遇以性命为代价的霉运,死于非命。
他双手不沾半点腥血,杀人于无形,一颗绊脚的小石,一块落下的砖,一根突出的竹篱,轻而易举就能取命,天地万物,皆能为他所用。
劣神榜上,梅无尽看似最和善,实则最心狠,上天创神造物有其真理,按照每一位与生俱来的天性,扬其长,隐其短,若由梅无尽司“瘟”,怕是毁天灭地,也不眨眼。
在他笑容底下,是冷睨众生的绝情。
越绝情,能力越无害,反之,越心慈,背负力量愈强大,天道昭昭炯明,循守正规,方成日月运行。
思及三名男人对福佑做过之事,让他们轻易死去都太便宜他们,梅无尽寒着颜,践碎魂体飞散的最后一点微光。
今晚,不止这三个男人的死期。
福佑曾颤着嗓说,做鬼也不放过的那人,他同样想说,做神,亦不容池逍遥快活。
没错,下一个,他找上了刘全的小妾……无故视福佑如仇的女子。
第八章 旧事(2)
这一夜,她了无睡意,临窗遥望孤月。
一是为下午,在膳坊遇见神似福佑之人,诱发诸多回忆。
一是……丈夫未曾踏入她的房,此刻,又是宠幸新迎回府的小嫩妾了吧。
打从窑子被赎身,成为刘全众多小妾之一,她的宠爱,来得快,去得更快,她虽美,毕竟出身不光彩,半点朱唇万人尝,入了刘家,遭受自诩书香世家的妻妾排挤轻视。
一开始,丈夫会捍护她,斥责那些刁难她的妻妾,然而次数一多,丈夫失去耐性,同时,另一名更年轻可爱的女子赢取他全盘注意,他乐于追逐新鲜,心思自然不愿浪费在她身上。
揽镜卸除了妆容,取下满头珍贵珠花,漫漫长夜的顾盼,盼来又是一晚的心酸徒劳,镜中容颜未老,眼神却无比憔悴。
她经历了太多,好的坏的肮脏的,足以磨损一个女人的美丽年华。
看着镜里的自己,不由得回想起膳坊偶见的容貌,她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若那人是福佑,又岂可能维持当年相貌,岁月停驻,不曾前进?
定是自己眼花……深受良心苛责,才会误将旁人认作是她。
“我那样待你……你是否恨我?多年来,却不曾有半次梦见你……”
心里早已暗暗后悔,不该迁怒无辜,她也并非乐见福佑自尽,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见不惯福佑的干净;见不惯自己浑身污秽,她却仍似鲜花一朵,清清白白。
只是,嫉妒那样的纯净无瑕……她永远回不去的纯净无瑕。
既已无法回头,只能继续污浊下去,这双手早脏了,岂能再洗净?
镜中女子勾扬一抹冷笑,取出镜匣暗格内的毒药瓶,想着明儿个如何拿它去对付丈夫的新妾。
“入梦见你,再任由你欺负伤害,在你梦中受尽委屈吗?”梅无声淡嗤传来,楼阁外,夜风阵阵,牵系无数寒意,透窗而入。
“谁?!”女子慌乱起身,环视周遭,却看不见人影,只闻脚步声,由远而近,仿佛已抵达她身畔。“方才那声音……是膳坊听见的……”
“你伤她至深,她当然恨你,只是她那般性子,不会真的上门找你寻仇,在她眼中,再丑陋可憎之人,也不忍动手害之。”
“你出来!你到底是谁?!”瞧不见的敌人,最是可怕,女子一路退至墙边,背抵冰冷墙面,眼前仍仅有空旷小厅,以及一盏随风摇曳的烛火,光影颤动,哪见其余人?
“然而,我不同,谁伤她,我便百倍奉还。”
这一句,近得像在耳畔冷笑,她惊恐捂耳,逃向另一边。
“你收买的那三只畜生,已先你一步,想知道他们是怎样下场?”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任凭双手如何掩紧耳朵,男人的声音,沉且冰冷,渗以寒霜,依旧穿透掌肤,窜入耳里,她胡乱尖嚷。
“他们食髓知味,这些年来,用类似的手法,欺负多少无辜女子,下了地府受刀山油锅都太轻饶他们,我打碎他们的魂体,从此,永脱轮回,连变条虫亦无资格,你说……你这教唆者,该不该比他们更惨?”
“饶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饶了我——”
“当年,若她也求你饶过她,你是否会?”
突地,房里窗扇尽数敞开,烈风唰唰灌入,拂乱满室帘帐垂珠,也拂灭了烛火,顿时房内一片阒暗。
“手里那瓶毒药,滋味不知可好,不然……你试试先?”男人浅笑声,缓缓传来。
“不……”女子猛烈摇头,可双手竟不听使唤,拔开药瓶木栓,瓶口抵近自己唇瓣。
“喝。”淡淡一字。
寻常几滴便足以致命的毒药,悉数由她之手,灌入她之口,她扭头想挣扎、想吐出毒汁,偏偏徒劳无功,毒汁咽下喉头,伴随而来,是穿肠的剧烈绞痛。
“救……救命……”她按着咽喉,面容痛苦扭曲,在地板上蜷缩颤抖。
“还没那么快,这样的痛,你必须尝得比她更久,她在山坡下流尽鲜血,半个多时辰才断气,你不过刚开始,岂容你如此轻松解脱。”
语未毕,一道治愈之术笼罩,护她不死。
只是不死,毒发之痛,丝毫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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