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泠朝前面探过头,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人还不少,吆五喝六的。她想县城管得这么宽吗,大白天的都有人聚众摇骰子。
J走到弄堂口,里面稍微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大嗓门的招呼声。
那些男人嘻嘻哈哈地说哟来了个老外,进来进来,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的国粹。
海泠马上小声说,别去,他们出千坑你钱的,我们国粹才不是摇骰子。
J当然没听,直接往里走。
海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一边走一边说,他们当你冤大头呢,骰子肯定灌铅的,你别——
她话还没说完,前面传来“哗啦”一声响,有人猛地砸了个瓶子,扯着脖子说,哪来的女伢儿胡说八道。
海泠一缩脑袋,退了两步,闭嘴了。
J笑了笑,对着里面的人说,你们不要这么凶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软乎乎轻飘飘,普通话拧巴得像隔夜的麻花,和他平时流畅清晰的发音之间,差了两个新闻联播的距离。
海泠对我说,就是那种电视上常看到的,标准的“老外”式发音。
这话一出口,里面摇骰子的男人,大概就彻底把他当成傻乎乎的外国游客了。他们赶紧嬉皮笑脸地给他让出位子,拉他坐下。他也“呵呵呵”傻笑着说,怎么玩,你们教我。
海泠提着她的购物袋,望望那张围满人的小折叠桌——这样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刚刚讲的什么灌铅出千,都是她听说的,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
坐在J对面的赤膊大汉朝她翻了个白眼,又吓得海泠一哆嗦。
——哆嗦完之后,她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朝地上一放,大步走到J旁边,杵着,瞪眼看。
这骰子的规则很简单,瓷碗里三颗骰子,两人每人摇一次;三个6最大,其次三个1,剩下的就比点数大小,大的赢小的。
这会儿工夫里,J已经输了一把,正在输第二把。他摇了几下瓷碗,一撒手,“当啷”三声响:1、2、3。
赤膊大汉“哈哈”大笑,伸手拿走他面前两张“大团结”。
海泠想活该,谁叫你不听劝。
第三把了,先是赤膊男人摇。他把肥厚的大肉掌朝碗口一盖,里面传来“叮”一声脆响,瞬间被摇骰子的“哗啦”声盖过。
海泠听见了,也看见了——这是换了骰子。
果然,赤膊男人摇出了5、5、6。他面前放了一叠票子,除了刚刚从J那里赢走的,应该还有别人的。
海泠想,要完,这外国人还想来筹路费,怕是连本钱都得输光——她等会儿要不要替他买车票呀?
赤膊男人摇完之后,J把瓷碗拿到自己面前,皱着眉头,一脸苦闷。其他人都看着他,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
然后J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端端正正地放在桌角上。
海泠想这是干嘛?赌钱还要带点心?
J放完苹果,垂下眼帘,双手合十,食指的指尖轻轻抵在唇上——像某种祷告的姿势。
海泠看不明白了,她想他难道是信教的?他们天上的父还管赌博胜率?
大约5秒后,J睁开眼睛,嘴唇飞快地一动。海泠听见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外语,她听不懂。
反正在场也没人能听懂。
然后J拿起瓷碗,摇了几下——“当啷,当啷,当啷”,三个6。
☆、幸运神
我说妈耶,骰子摇出666那不是武侠小说主角才有的技能吗。
海泠说是啊,我也很意外。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意外。赤膊男人眼睛一瞪,讪笑几声,稳住场面,然后抽出两张“大团结”放回到J面前。
旁边的人说,这老外运气不错啊。
J用夹生的普通话说,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下一把开始了,666。
再下一把,666。
666。
J第五次摇出三个6的时候,赤膊男人把桌子一掀,大吼一声——“这老外出千!”
海泠也猛地站起,梗着脖子说,哪出千了哪出千了,这骰子不是你们自己的吗?我倒是看见你偷偷摸摸换骰子呢!
赤膊男人又朝她一瞪,眼睛里黑的白的红的,清楚得吓人。
海泠朝后面缩了缩,然后猛吸一口气,伸手朝他大裤衩的腰上一指。
她说你看你皮筋上鼓起来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男人的腰了,三指宽的皮筋底下,还真有个鼓出来的小包。旁边的人冲过去把他的裤子一扯,“啪嗒”滚下来一粒骰子。
男人的脸全红了,像只烫熟的虾。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二话不说推开面前的人,抬手抄起酒瓶子就要朝海泠砸下来。
海泠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勾头一闭眼——
预料中的“哗啦”却没有响起。
反倒有一个傻得很浮夸的声音,用很不流利的普通话说,不要那么凶,不要打女人。
她把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到J挡在她面前,伸手格住了那个酒瓶。
——他的另一只手里抓满了钱,他赢来的那些钱。
我说,你也太莽了,你就不害怕吗?他们人这么多,万一都是一伙的,那个外国人又不帮着你怎么办?
海泠说还好吧,是有点害怕,不过也没到吓得腿软的程度。
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乖乖,可吓死我了,差点就腿软了。
还好,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外国人也没有不帮她。他格住赤膊男人的酒瓶的下一秒,弄堂里其他人立刻一拥而上,又拉又扯又踢又打,把赤膊的放倒了。
海泠从小弄堂里出来的时候,里面“噼里啪啦”正打得起劲。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像有只小老鼠踩着滚轮“呼啦啦”地跑,停都停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她的书,赶紧伸手摸摸肩上的小包——还好,还在。
她把《行笔拾遗》单独放在背包里,可不能丢。
剩下的购物袋被外国人提在手里——他正大步朝前走,完全没有要等人的意思。
海泠追上两步,跑到J旁边说,你怎么那么厉害,你不会真的出千了吧?
J说,扔骰子就是个概率问题,只要是概率问题,那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他已经切换到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了。
海泠说,连着五把666,这得多小的概率,就让你给碰上了?
J没说话,突然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个啥来。海泠凑过去一看——一个亮闪闪的钢镚子,一块的。
J说,看来这次的运气借多了点,用完了还有剩的。
然后他一撒手,把那个钢镚丢给海泠。
海泠听见关键词了——“借运”。
说出这两个字的人当然没有继续跟她解释,反倒一步接一步走得更快。海泠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了。
她说你走这么快干嘛,班车要下午五点呢,慢慢过去也来得及。J正要开口,一只乌鸦从天而降,拍着翅膀落到他的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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