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泠说,你想回哪儿?
天天说,你住哪儿?我去你那儿。
海泠说哦,那就回你爸爸家吧。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不顾对方又哭又嚎,把天天拖出商场。
当时已经快要晚上10点,公交车早没了。海泠拦了一辆的士,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把给小姑娘买的娃娃扔进后座。
天天看看她,又看看娃娃,钻进车里了。
海泠说,报地址。
天天乖乖报了自家地址。
然后亮黄色的出租车开动,在霓虹灯影里滑行,就像小船破开水面。
天天看着怀里的娃娃说,上次妈妈也要给我买这个娃娃,我想她马上要生弟弟了,还是给弟弟买吧,就说不要。
海泠说哦。
天天说,这条裙子我之前看到就很喜欢,爸爸问我要不要,我想他现在不做老师了,赚钱那么累,就说不要。
海泠说哦。
天天说,刚才我乱说的,你不要生气。
海泠说,啥?
天天说,你这么好,又漂亮,你爸爸不会不要你的。
海泠说对呀,那你为什么又觉得你爸爸妈妈不要你呢?
天天不说话了,打了一个小学生该睡觉了的呵欠。
海泠说,我两年没有见到我爸爸了,这一趟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找他。
她说,我找他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想看看他看到的世界。
现在她看到了。这里的白天比家乡忙碌,夜晚比家乡喧嚣……她想也许爸爸向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海泠说,如果能见到爸爸,我更希望他能好好看看我。
天天朝她转过头,大眼睛望了她好一会儿,说,你很好看呀。
海泠说,这还用你讲。
出租车在章老师家的小区门口停下了。下车的时候,天天悄悄说,这是我第一次坐出租。
海泠更小声地说,其实我也是。
她把天天送到楼下,两人抬头朝四楼望去,窗口是暗的。海泠说,你爸爸一定是出门找你去了,你快回家,有什么能联系到他的号码,赶紧打。
天天“嗯”了一声,“腾腾腾”跑进楼道里,没走两步又折回来。
海泠说怎么了?
天天说,今天是平安夜,我还没跟你说“圣诞快乐”呢。
海泠“哈哈哈”地笑了。她说那你快乐吗?
天天说,本来是不快乐的,不过现在快乐了,所以希望你也能快乐。
海泠说,嗯,等会儿跟你爸爸也这么说——不过要先认错。
天天说,那你呢?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逛?男朋友呢?
海泠刚张了嘴要反驳某句话,出口的瞬间又想了想,她说,我今天演圣诞老人,要帮助一个圣诞不快乐的小朋友,现在你快乐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天天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她说什么,今年是你演圣诞老人?
海泠一愣,说怎么了?
天天说,去年我看到的圣诞老人,是个小哥哥,他还给了我一个苹果吃。
海泠想,她说的大概是商场的促销活动吧。
然后天天再次道谢,道别;然后海泠看着她进了楼道,过道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亮到四楼。
然后四楼那扇小窗口也亮了,海泠就转身走了。
到了小区门口,“圣诞老人”游戏结束,夜风冷冷地迎面一吹,海泠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该怎么回去?
公交车早就没了,刚才的出租车也不见踪影,这里又是老住宅区,深夜的马路上连狗叫都听不见——她该怎么回去?
这里距离她的旅馆有大半个城区那么远。
刚才她又好像惹夜游神生气了。
海泠想这下完蛋,上一个在平安夜冻死街头的女孩子,好像是卖火柴的。
深夜十点过半,远处的天际陆陆续续地燃起烟花,人们开始准备庆祝一个异国的神祇的诞生。
——海泠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
爽朗利落的男声,尾音奇怪地上翘,带着一点古里古怪的语气。
那个声音说——“不要乱讲,我们圣诞老人,出门可都是配车的”。
下一秒,一道银光闪烁的光带从天空盘旋而下,仿佛星屑铺成的路轨。海泠感觉就像被迎面吹了一捧银粉,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她还听见“叮叮当当”的铃声,和“呼哧呼哧”的响鼻声了。她朝光带上方望去,一队驯鹿拉着雪橇,踩着光点朝她奔来。
——雪橇上坐着一个男人,银发,白胡,红衣,红帽;他身旁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口袋。雪橇在烟花和星光里飞快地穿行,像穿过落英的春风。
我说哇,圣诞老人本人?
海泠说,不是的。
坐在雪橇上的是个年轻男人。
不对,应该说是少年——他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
雪橇在海泠面前稳稳地停住,拉车的驯鹿鼻孔中喷出热气,吹动面前飘散的光点。
海泠说,你,你,你是——
少年在假胡子后面瓮声瓮气地说,这两天在准备礼物,来晚了,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他说电影告诉我的时候,也没说你什么时候到,我就想着趁平安夜发礼物的时候,顺便找找你。
海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她说原来是你啊。
少年很得意地抖了抖假胡子。
他说是啊,我是这座城市的圣诞老人。
☆、夜游神
海泠说, 坐了圣诞老人的雪橇, 可能是她18岁这一年,最惊喜的惊喜。
我说你就上车了?
海泠说我就上车了——不然怎么回旅馆?
碎银在夜风中翻卷着朝前铺开,驯鹿们撒了蹄子一路小跑, 在“叮叮当当”的铃声里拉着雪橇腾上天空。海泠坐在年轻的圣诞旁边, 看着星光越来越近,天际的烟花也越来越近;“啪”一声脆响,灿烈的光芒在眼前炸开,雪橇像穿过一株繁茂的紫藤花树。
海泠突然觉得, 也许苍穹之外是流动的星彩,烟花拖着尾巴窜上天空,把天幕戳出洞来, 星星的浓浆就从破口上喷涌而出。
她察觉到半空中并没有风,穿着薄外套也不觉得冷了。
圣诞唱起歌来了,没听过的语言和没听过的调子,欢快得像夏天光着脚在雨里跑。他说这是他在之前的城市学会的小曲, 那里的人们到了圣诞就唱这首歌。
海泠说你还去过别的地方呀?
圣诞说那当然了, M市这儿,也是最近一两百年才开始过圣诞的——我的从业时间可比这久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 他十分得意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假胡子。
海泠上雪橇的时候就悄悄看过他了,虽然半张脸都被胡子盖着,但眉眼十分年轻,大概也就十四五岁——以外表判断的话;那件圣诞老人行业标配的大红棉衣穿在他身上,又大又长又宽松, 袖口都是折了两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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