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泠说,反正也要排队,这个玩不耽误正事。
J顿了顿说,行吧。
海泠非常意外,她还以为他会坚持到底,坚决不答应——没想到这么快就松口了。
海泠说你今天很高兴吗?
J又笑了笑。他说,我走了这么远,等了这么久,这一次总该让我实现梦想了。
海泠趁机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呀?然而J很精明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那边挂着照相机,戴着蛤蟆镜的小伙子过来兜揽生意了。海泠马上喊住他,她说帮我们拍一张吧。小伙子说行啊,不过照片是你过两天来我这儿拿呢,还是我给你寄过去?
海泠想了想,就留了图书馆的地址,付了邮票钱。
于是海泠和J站在故宫大门口,一个“嘿嘿”傻笑,一个微微咧嘴,一个的视线看着镜头,一个倒也是望向前方,但视线的终点不知落在了哪里。
小伙子伸出手指倒计时三下,“咔嚓”。
——说到这里的时候,海泠停下,叹了口气。
她说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能证明他真的来过的东西。
然后两人就跟着队伍一起进门了。
海泠小时候听过奶奶唱皇城里的故事,戏词里的皇城是个大圈圈,大圈圈里又套着一个黄圈圈。当时她想,什么圈圈套圈圈的,把皇帝说得好像夜市套圈的奖品似的。
后来上了学,读了书,海泠觉得,像套圈的奖品的不是皇帝,是皇帝坐着的那把龙椅。
套圈也不是套圈,是赌了自己的人头和一世荣华,拼了命地要钻进圈里。
现在要进圈里就容易多了,只要花十块钱买张门票,再排上半来个小时的队,不管你是身份可疑的外国游客,还是带薪休假的乡下姑娘,想进就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巧夺天工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我说真的假的,不是很多地方不开放参观的吗?
海泠说,我知道啊,但那个外国人不知道。
或者说他知道,但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进门后,J直接无视了那些指向主流景点的路标,带着海泠走偏门,过曲桥,一路往东,目标明确。
海泠看到越是往前,跟她们同行的游客越是稀少。她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儿?
J说,藏书阁。
幸好,两人经过的地方虽然并不热门,但也还在开放参观的范围内;藏书阁也不是什么禁地,允许普通游客在外围参观。只是因为当时尚早,大部分游客还在沿着参观指南一站一站慢慢地看,还没走到这一处。
两人绕过一堵白玉照壁,站在藏书阁门口的时候,方圆百米内,连人声都听不见。
海泠说就是这儿?你要找的神灵是管藏书阁的吗?
J说,她专门修补破损的书籍。
这一位神灵名叫清墨,司掌书籍的修缮、清理,和保养。就像那些寻不得和夜游神一样,世间也有无数清墨;而与其他同名的神灵不同的是,住在皇城里的这一个,是清墨的主神。
J说,上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帮着整理一部丛书,是当时的皇帝下令编撰的,三百多名大臣主理,光是抄写就动用了三千多人。
当时,创作和记录另有神灵掌管,清墨不能插手;但全靠有她,那些被天灾人祸损坏的旧书,才能作为珍贵的资料得以重现人间。
J说,她是从焚书坑儒的火光中诞生的,最见不得书籍被损毁。
海泠说,那她在哪儿?怎么叫她出来?
J愣了一下。
他说这藏书阁是为了那部丛书专门兴建的,我想……我想她应该在这里吧?
海泠也愣了,然后忍住了一句嘲讽。
她转头看看面前的宫殿,二层建筑,典雅素净,檐上覆着碧绿的琉璃瓦,五列屋脊上落着仙人走兽。这栋小楼在主体金红的皇城里,安静得就像一丛竹林。
竹林里只有风声。
海泠又回头望望身后的照壁——汉白玉的墙面上,刻着十二生肖的浮雕,十二时序之神谁也没理她。
海泠说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走遍整个皇城找她?
J说那只能这样了吧。
海泠又忍住了一句嘲讽。
她说你就这么确定,这位神灵就在皇城里吗?
J说,这座城市里的神灵大多顽固又傲慢,自己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何况对于清墨来说,住在这里是她的骄傲,她是不会随便放弃的。
海泠说,那如果她不在了怎么办?
J不说话了,直接低头朝前走。
海泠闷了一肚子气。她以为他是有了十成把握,才带上她千里迢迢过来皇城,没想到他的把握,只限于“我想”“应该”的程度。
前面的人已经快走远了,海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去。然而她才迈了两步,照壁后面响起一个声音来。
声音说,你们在找清墨?
这声音听起来非常奇怪,说话的时候,还有“呼噜噜”的换气声。
☆、猫咪
海泠说, 那个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 好像闷在石头后面。
她说还“呼噜噜”“呼噜噜”的。
我说这么可怕的吗,所以到底是啥东西?
海泠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
一听到那个声音, 她立刻停下来左右查看, 确定声音是从照壁的方向传来的。
她绕到墙后去看了,谁也不在那儿。
刚才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太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她发现这白玉照壁上的生肖浮雕, 似乎与其他地方常见的生肖造型不太一样。
十二种动物被依次拢在十二个圆里,身边环绕着祥云瑞气,姿态各异, 栩栩如生。它们从不同的角度翘首望着东方,就像在朝拜太阳。
海泠发现只有鸡的眼睛是金色的,其余的十二支都瞪着白玉眼珠,目无神采。她想, 可能因为今年是鸡年, 所以特地点的金漆吧?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你们是在找那个磨磨唧唧的女人吗?”
一个词一个词,拖长了音调, 好像是一个漏气的口袋在说话。
海泠不知道该看向哪一边,她就望着照壁说,是啊,你认识她?
前面的J停下脚步,转身折回来了。
那个声音“呼噜噜”地笑了声, 说这座皇城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他说皇帝小时候在御座底下藏了个蛐蛐儿笼子,这事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我知道——连几百年前,那些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的洋人都不知道。
他说,更别提那个女人和我做了几百年的邻居,她在哪儿,我会不知道?
J也走到照壁前了。他说,你是谁?
照壁后渗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像墙对面有人打翻了一杯洗笔水。
影子说,你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J说,只要记得重要的东西就行了,会被我忘记的事,说明本来就不重要。
海泠想起每次有几天不见,J总是会对自己露出“这是谁”的表情——有点不太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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