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的店员问,买啥?
海泠说,一盒玫瑰饼。
店员左右看了看,说,今天的卖完了。
海泠还没开口,旁边的J上前一步说,没有了?
店员瞪着小眼睛看了他几眼,说卖完了啊,明天赶早吧。
旁边有别的店员搭腔说,玫瑰饼?不是还有一炉吗?
小眼睛转头瞪了那人一眼。她说那个怎么能卖?你不怕,我还怕老爷子出来打死我。
海泠说既然有货的话就帮个忙卖给我们吧,我们急着要。
小眼睛说那个不能卖,烤出来也是要扔的。
海泠说都烤出来了,为啥要扔?既然要扔,为啥要烤?反正要扔,不如卖给我们算了。
小眼睛刚要说话,后厨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大概三十出头,也是白帽子白大褂的打扮,手里拿着一个纸包。
他一出来就顺手关了门,然后眼睛左右一看,视线落在海泠和J身上。
两边正在闲聊的店员,马上闭嘴不说话了。
男人说,就是你们要玫瑰饼?
海泠赶紧点头。
男人把手里的纸包一递,说,玫瑰饼。
J马上就拿出钱结账了,先买下来再说。
海泠接过来一摸,隔着纸都有些烫手,显然是刚出炉的。她把鼻子凑近一闻——烘烤后的麦香,甜甜的蜜香,馥郁的花香,还有一点芝麻和核桃仁油润的香味;这些味道被腾腾热气包裹,轻飘飘软绵绵地充实了她的鼻腔。
海泠的肚子十分敏锐地叫了一声。
旁边的店员“噗嗤”笑了。男人没笑,他对海泠说,你要不要尝尝看?
海泠赶紧把纸包拿开一些。她说我吃过你们的玫瑰饼啊,很好吃的。
男人说这个是新品,改过配方的——你尝尝看,要是觉得好吃,我再送你们一盒。
听他这么一说,海泠就揭了最上面的纸,看到四个圆圆的酥饼并排摆着。酥皮雪白细腻,薄得像蝉翼,像风筝纸,像骨头汤上刚刚凝起的油膜。饼上都盖了鲜红的戳:梁记?玫瑰。
海泠刚要伸手拿出一个饼来,突然发现店里的几个店员脸色不对,一个个都看着她,还时不时朝后厨的方向瞟去几眼。
她想起刚才小眼睛说的话——“我还怕老爷子出来打死我呢”。
海泠犹豫了一下,缩回了要拿饼的手。
面前的男人见她迟疑,刚要开口,后厨里传来“咚”一声响。
门开了,被一条棍子猛地戳开的。
不对,不是棍子,是拐杖。
一个白发驼背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他穿了一条很旧的围裙,上面粘着几块面糊,有些是新鲜的,还在往下淌,有些已经发干了,他拄着拐杖走一步,面糊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一看到海泠手里的纸包,老头的眼睛瞬间瞪得精亮。他二话不说,举起拐杖就朝旁边的男人横抽下去。
他说这种垃圾你还敢卖给客人?
他说你是不是还盖了梁记的戳?你还有脸盖梁记的戳?
他说你可给我学会耍猫腻了,活得越大越抽抽,老祖宗的手艺没学全,就敢自己开方子了——你这么牛,怎么不自己开个梁记去?
他抽第一下的时候,旁边的店员就一左一右把他拦住了。几个人一边说老爷子消消气,一边给男人打眼色,让他赶紧走。
小眼睛还压着声音对海泠说,你们也快走,家事。
海泠连连点头,转身就要走出门去。
谁知那老爷子突然挣脱了两边的人,大步冲到海泠面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纸包,使劲抡圆了胳膊往地上砸——
他说,这废物点心,不许给我走出梁记大门!
——纸包即将落地的瞬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乌鸦,张嘴就把那一袋子酥饼叼走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傻了。
海泠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跟着J,跟着乌鸦跑出店外。
门外排队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海泠听见几句零零碎碎的议论,关于这家的老掌柜和少掌柜。听他们说的,似乎两人吵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海泠想,大概那天早上她听见的吵架,也是父子俩吧。
我说,亲爹亲儿子,对骂起来都能这么难听吗?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海泠说,百年老店的招牌有多沉,我们这些没扛过的人,就别瞎猜了。
两人跟着乌鸦走了一段,在一个小公园里停下了。
然后乌鸦落下来,“呱”一张嘴,把袋子丢到J的手上。
海泠说没事吧,饼没碎吧?
J打开纸包一看,说,碎了。
海泠赶紧凑上去看纸包。里面那四个玫瑰饼碎的碎裂的裂,酥皮全掉了,袋子底积了白花花一层面衣,好像下了一场雪。
海泠说这可怎么办?
J说没关系,能修好。
海泠恍然大悟地想起,J曾经说过,他的能力是通过素材把东西重新制作,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J很快在小公园里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还摆着一套石桌石椅;平时这里大概是老年人聊天对弈的场所,但现在天近黄昏,又是深冬,早不会有人在这下棋了。
J把纸包放在小石桌上,然后让海泠退开两步。
海泠退开两步了。
然后J收起纹着乌鸦的左手,把右手朝桌上的纸包伸出去。
他右手上的纹身开始发光了,一层淡淡的火焰般的光芒。
海泠试着看清他手背上的图案,但他的右手立刻在石桌上飞快移动起来,食指指尖贴着桌面,好像在描绘一些复杂的线条。
那些线条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大约3秒后,J收回食指,手背上的纹身也随之熄灭。
海泠说怎么这么快。J看了她一眼,他说四块点心而已,这点工夫足够了。
说着他拿起纸包,打开,一股香甜的热气又扑面而来。
两人带着再次出炉的玫瑰饼离开公园,上车下车,然后J送海泠朝她的旅馆走去。夜幕已经降临,首都的夜景不如M市充满现代气息,但红灯笼和霓虹灯放在一起,也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海泠抱着纸包走了一段,她忍不住问,万一猫咪又不满意,这可怎么办?
她说,万一它喜欢的是几百年前的口味,现在可没人能做得出来了啊。
更何况她们手里的这包玫瑰饼,似乎还是改良之后的新品——连梁记老掌柜都不认的。
J说,就信它这一回。
海泠说,那万一它吃了饼,也觉得好吃,但就是不告诉你清墨在哪儿,怎么办?
她说它吃饱吃开心了,随便撒个谎骗骗你,那又怎么办?
J停下脚步,转过头,用翡翠色的眼睛看着她。海泠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像一头潜伏在夜色里的豹子。
他说,你别说了,我相信它。
然后他直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距离这事过了很久之后,海泠才明白,J当时说的“相信”,其实并不是指那只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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